李一一沉默了一会，“阿姨，我承认我确实因此而被王小明感动了。”
余惠见李一一承认，就准备接着再说些什么，但还没有开口，李一一就抢先张嘴说话，“阿姨您先别急，我想先和您说一点我的心里话。”
余惠被打断，也不生气，心平气和的点了点头，想听听李一一要说些什么。
“您肯定也听说过王小明是为什么要帮我，在您的眼里，他只是帮我恢复了声誉，但其实在我的眼里，更像是被王小明拯救了。”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向您形容我当时的感受，可能您觉得被人骂几句也没什么，其实我一开始也是这样觉得的，我想着，清者自清，所以我没有跟周围的人辩解什么。只是当这些流言蜚语越来越多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生活已经完全改变了。同学们不再把我当做是同学，老师们也不再把我当做是学生，他们看我的眼神或是鄙夷，或是嘲笑，其实这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我不去看，不去理会他们就好了。”
“可是总会有一些人，他们生怕我不知道他们在说我的坏话，时不时的就要走到我面前当面质问我。如果我不解释的话，就是默认了，但如果我解释的话，他们也会当做我是在辩解，是死鸭子嘴硬，是不敢承认。”
“我在他们眼中已经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会为了一点钱财就出卖身体的女生。这真的不是说不理会就可以不理会的，也可能是因为我的心理承受能力不够强，但是.....总会有些恶心的男生，会跑到我的面前问我...价格，如果我不说话，他们就会一直缠着我，而这种时候，有时候连老师看到了，都不会管，甚至有些更过分的，也会在旁边好奇的看着我。”
“我...”李一一说到这里，张开嘴停了好一会。
“所以这段时间里，我不敢去上课，也不敢走出宿舍门，其实就连我的室友们，也有好几个相信了我就是这样的女生，可是她们明明知道，我每一天都在学校里，根本就没有出去过。”
“我也不敢给家里打电话，甚至都不敢接他们打来的电话。我害怕，如果连家人都不相信我了，那么...我就连家都没有了。”
“到最后，即便是我一直待在宿舍里，也会有好多女生故意过来参观我，我就像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她们明明都没见过我，甚至都不知道我是谁，但也还是想要跟着过来嘲笑一下我。”
“最后那段时间，我...”李一一深深吸了口气，“我想着，如果我真的是，传言里说的那样的女生的话，可能再听到他们这么说的时候，我就不会痛苦了吧。”
“我...”李一一说到这里，颤抖着眼神，似乎有些不敢对上余惠的眼睛，不过最终还是咬着牙说了出来，“我当时是真的有这样想过的。”
她知道这种话说出来，肯定会让余惠看不起自己，但她还是选择说了出来。
“可是，那天，当我终于下定了决心走出宿舍的时候，向我走过来的人，他们居然不再是过来嘲讽我的，而是来向我道歉的。”
“您一定不知道我当时想的是什么。”
“我根本没有觉得得到了解脱，或者是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我当时的心里真的一点点这样的感觉都没有。”
“我的第一反应是，他们为什么要向我道歉？他们还不如是跟以前一样，只是过来羞辱我。”
“凭什么他们想要羞辱我就可以羞辱我，凭什么他们想说对不起就说对不起，我经历的那段时间的痛苦，难道一句对不起就可以削抹干净吗？他们明明已经把我逼到崩溃，把我逼到绝望，把我逼到宁愿自己去出卖自己的身体也不愿意再受到这样的折磨，凭什么到了这种时候，他们反而过来跟我说对不起了，我都已经做好了这样那样的准备了，他们一句对不起，难道又想要我变回从前的我吗？”
“凭什么他们造了谣，我李一一就要出去卖，一句对不起，就要我再变回之前的那个李一一！我恨他们，所以我也一样恨着这种软弱的自己，所以我绝对不会原谅他们，我也绝不会原谅这样的自己，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的，无论是那些污蔑过我的人，还是这样的自己。”
“但是...但是...”李一一说到这里，伸手抹了抹已经因为没能忍住而涌出来的泪水。
“但是，我总算是等到了这一刻啊.....”
女孩已经泣不成声，说到最后那句话，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所以她伸出手，一直在用力的擦着眼泪。
可是却怎么也擦不完。
一个赌上自己的未来与家人，也要把她从悬崖边上拉回来的人，你让她如何去不感动，你让她如何能不喜欢？
余惠沉默了下来，看着身前的这个垂着头，身体正在不断颤抖的，伸出手不断擦着眼泪的，当着她的面说出她曾作出决定愿意去出卖肉体的女孩，她真的一点也不觉得李一一可耻。
她只是觉得心疼。
“阿姨，您知道吗？王小明他其实不喜欢我。”
“......”
“他从最开始就没有喜欢过我。”
李一一终于擦干眼泪，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我问过他的，为什么甚至宁愿赌上自己的未来也要做到这种程度。但他告诉我的是，他只是不能让别人开这样一个头，开一个，随意造谣就能压垮一个女生，然后让这个女生绝望到自甘堕落，让那些造谣的人随意支配的，这样的头。”
“也就是说，他宁愿赌上自己的未来和家人来拯救的，其实可以是随便的一个，无论是谁的人，而我也只是恰好是这个人而已。”
“可是，我现在居然如此庆幸我就是这个人。因为只有这样，我才有足够的理由和借口去靠近他，追求他。”
余惠张了张嘴，叹了口气。
活了几十年的人，总会看得到更多年轻的人看不到的事情。
“你们还太小了，未来...未来你可能还会遇到更好的，更适合你的人的。”
“阿姨，您觉得以我现在的样子，未来，真的还能遇到一个比王小明更好的人吗？”
李一一垂下头，她现在除了王小明，已经几乎看不到任何人了。
“唉。”余惠抬起手，有些心疼地轻轻抚了抚李一一的脑袋。
她相信眼前的女孩子说的不是假话，也相信这个女孩子是真的很喜欢自己的儿子，但身为母亲，她不能因为感动或者心疼就去像个孩子一样意气用事。
“小明他以前谈过一次恋爱，你知道吗？”
见李一一点头，余惠就接着说了下去。“他当时不懂事......算了，具体情况如果他愿意跟你说的话，你就自己问他吧，我就不提了。后来他分手之后，患上了严重的抑郁，虽然这孩子一直不肯跟我说实话，但我清楚这肯定是占了其中大部分原因的。你说要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哪里会因为谈个恋爱分手了，就会患上抑郁症啊。”
“后来小明在房间里待了两个多月，也旷了两个多月的课，你也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你想想看，哪家的爹妈看到自己的孩子变成这样，会不心疼？”
李一一沉默了一会，点点头。
“所以，我虽然明白你对小明的心意，但我还是不会同意你们两个谈恋爱，至少在你们两个都足够成熟之前，我不希望看到你们两个孩子会因为谈恋爱而害了自己。”
“所以，如果你是真的喜欢我家小明的话，我觉得你应该也不希望再看到他发生这样那样的事，对吗？”
李一一思索了一小会，就点点头。
“我知道了阿姨。”
见李一一点头答应自己，余惠才稍微放下心来。
这样一个优秀的女孩，余惠也不太忍心把话说的太绝，而且她稍微带入了一下对方的角色，生怕自己把话说太死了，对方就真的自甘堕落了。
何况，余惠现在其实也是有些喜欢李一一的，无论怎么说，也是这个女生最后拯救了王小明，倘若当时李一一不在的话，暂且不说王小明这次是否能翻盘，在当时伤成这样的情况下，可能再晚一些，王小明就有可能救不回来了。
虽然事情的起因是她，但也不能否认她确实拯救了王小明跟王宽这一点。
李一一沉默了一会，抬起头，“阿姨，也就是说，如果以后我跟王小明都长大了，到那时候我跟他在一起的话，您不会反对了是吗？”
余惠犹豫了一会，“如果到时候你还喜欢他，他也喜欢你的话，我当然不会干涉他的决定。”
李一一点点头。
“谢谢阿姨。”
然后李一一好像想到了什么，“阿姨，小明他之前谈过的那次恋爱的女孩子，是什么类型的啊，漂亮吗？”
余惠有些尴尬，“我其实也没见过那个女生，以后你有机会的话自己问他吧。”
“阿姨，我还想问一个问题，可以吗？”
余惠点点头，“你问吧。”
“王小玲，是您的亲女儿...不，是他的亲妹妹吗？”
余惠听到这个问题，先是愣了愣，然后有些慌乱的咳了一声，“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李一一见余惠这副模样，心里也有了答案。
“阿姨，我不会说出去的。”李一一垂下头，“所以，算是您给了我一个可以跟王小玲竞争的机会是吗？”
尽管这个竞争并不公平。
余惠别过头去，沉默了很久，才轻轻点头。
“嗯。”
时间已经来到了一点多钟，医院的走廊里却传来了有些急促的脚步声，在这安静的环境下显得有些突兀。
随后传来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警察同志，我想见一见王小明。”
“抱歉，根据规定，身为犯罪嫌疑人家属，我们不能让你进去。”
“麻烦你们帮我跟他说一下，我想见他。”
“......吴强先生，这不符合规定。”
“但我记得，如果我跟他谈妥了，我们是可以协商私了的，麻烦你们帮我进去跟他说一声，我想跟他私了。”
“......”
“你们放心，我没有带任何凶器，如果你不放心的话，可以先搜身检查一下，然后再跟着我一起进去，如果我有什么小动作，你可以当场把我抓走，我也绝对不会反抗。”
“......那你稍微等等，我先进去看看，现在太晚了，王小明可能已经休息了，他如果在休息的话，明天我再问问他吧。”
只是警察还没推门进去，里面就传来了王小玲愤恨的声音。
“我们不要跟他私了，警察叔叔你让他滚！”
警察愣了愣，回过头来。
刚好这时候王宽从楼下走了回来，手上还提了不少东西。
“怎么了？”
吴强听到声音，就也跟着回过头，“这位是...？”
“这是王小明的父亲王宽，这是犯罪嫌疑人吴俊杰的父亲。”警察帮着给两人都介绍了一句，就不再说话。
吴强想了想，觉得跟王宽谈也是一样的，而且说不定还要比跟那种血气方刚的少年更好说话，就主动走上前去伸出手。
王宽眯了眯眼，然后跟吴强握了握。
“有什么事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