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雍二人返回未几日,孟益又从涿县派遣使者前来讨要十车粮草,说南匈奴左贤王率领四千骑兵已至涿县,前者所赠粮草已不敷使用,念及刘公深明大义,今万不得已只得含羞觍颜再来相借。虽言辞恳切但遮掩不了无厌之心,惹得关羽张飞等人甚不痛快。
而刘备心中存有大义,想着孟益结兵集势也是想要为朝廷出力,与田豫等人计议后,遂将粮草加倍与之,又派简雍夏侯博二人押送。只是暗中叮嘱二人,一面向孟益言明雍奴所存粮草,除了留存自用之外,已悉数赠予涿县,以备涿县长久之用,实则以此断其贪得无厌之心;一面则让护送粮草的军士在涿县大营中暗中宣扬自家接济涿县大部粮草的消息。
简雍二人回到雍奴时,却又带来一则惊天动地的消息。原来南匈奴单于羌渠遣其左贤王率骑兵到涿郡不久,其部族中人担心幽州贼势迅猛,而朝廷无兵可派,会指使单于在部落内无休止的征发兵役,又见汉室衰零,地方昏昧,管理松懈,于是各部串联反叛,右部醢落与休屠各胡白马铜等一时俱起,叛众竟达十余万人。左贤王率领的四千助阵骑兵问讯也是军心浮荡,左贤王率领部众连夜返归并州去了。
匈奴部落反叛消息传开,一时之间海内鼎沸,群贼汹汹,各地黄巾趁势攻打郡县,燎原之势复兴,特别是青徐人烟繁盛之地以及冀并相交之域更甚;而幽州各郡也立时人心惶惶,既担心张纯张举来犯,又害怕并州匈奴巨贼侵扰,残存的平民百姓或者被迫投效豪强大姓或者携众潜入山野,而各地聚集的义兵也多有问讯溃散的。至于涿县孟益集聚的数千兵马,十成里也有三成脚底抹油的。
雍奴城中一千余众将士以及被援救的青壮仆妇在刘备等人率领下,因为消息闭塞,倒没有外边的惶恐之气,趁着天寒气清大雪塞路,只管有条不紊地一面整修城池、开挖沟渠陷阱,一面到城外搜集巨木礌石以作守城之用。
经过一冬的筹备,雍奴城防已经颇为牢固,守城器械堆积如山,前后降服的乌丸士卒也都收了心,与本部熟络起来,没有了隔阂。二张叛军碍于寒冷天气,窝居一冬也没有再行骚扰。中平五年很快到来,二月天气阳气渐升,阻塞道路的冰雪也渐渐消融了。午间不甚刺眼的太阳高悬天空时,泥巴道路都已经开始泥泞了,只是早晚间冷气凛冽,开了化的冰雪还会结成冰碴子。
天晴微风,太阳高悬东南,像没睡醒的孩子一样射出淡淡柔和的金光,片片白边黑底的云朵有似在河上轻漾的小舟划过青中泛白的天空,时而遮蔽了高高在上的太阳,在地面上投下淡墨似的阴影。此时刘备领着关羽张飞二人刚刚沿城巡视完毕,伫立在北城门楼瞭望塔口。刘备身着袍甲,左手松松的握着跨在腰间的宝剑,右手搭在女墙垛上,抓了一把残雪紧握成雪球,直到软软的雪被掌心的温度融化成缕缕雪水湮在黄土夯就的城垛上。
刘备双目深邃脸色平静,紧紧盯着远处,揽入眼帘的是冬眠中披着残雪的横斜枝丫、辽阔无际鸟兽藏踪有些苍凉的原野、半化半冻略显泥泞的土路以及左手边目力可见半隐半现的河流背阴处沾着野火灰烬、有些肮脏的残雪。盯得久了,各处残雪反射来的光芒刺得刘备眼有些发酸,眼前的景物也有些不真实了,关羽张飞见他伫立不动一言不发,也只肃立在瞭望塔下。
绵绵连连一串云朵自西北而来,地上的阴影飞快的向城墙跑着,不一会儿就越过了墙头,遮住了刘备。被云影遮挡起来的景物此时又清晰的出现在刘备眼前,显得那么真实,看得那么真切。浮想联翩的刘备看着各色景物青的青、白的白、黑的黑、黄的黄,显出的都是颓败气象,比之当今天下真有些残山剩水的味道。刘备淡淡的说了一句:“快来了…”,不知道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在对身后的关张二人说。
二月中旬月圆之夜,暗沉沉的夜空点缀着稀疏的星星,泛着淡黄光芒的圆月清冷冷的悬在空中,早已痊愈的田豫纵步跨入衙署偏堂,身后几个精壮大汉拖着三个捆成角黍似的汉子橐橐的紧跟着。
“兄长,那些不借粮的大户要动手了!”已经迈入偏堂的田豫低沉沉说道,一边递上从驿使身上搜来的消息。
刘备立起身抓过田豫手中的绢帛借着明亮的灯光仔细看了一遍,确是那些豪强奉承张举张纯的阿谀之词,并无半点有用消息。“信客可曾活捉?”刘备抬起头看着田豫。
“三个,就押在门外。”
“三个?”
“不错,两个是二张叛贼派来勾连的,还有一个是他们前往回复的,那几个监视的哨探倒是机灵,见了头两个来时没着急动手,等到他们返回时才一举擒拿,人赃并获。”
“押进来”,刘备说着走出偏堂,跨步迈至堂前阶下。
顷刻田豫安排的几个哨探押来三人,死死地摁倒在地,就着灯光看得真着,两个皂衣穿着,微漏凶相,有些兵气,一个锦衣打扮,宽眉细目,是个士绅。
“既能做得传递消息这等精细活,想必三位都是聪明人,我也不多费唇舌,老实交代各种细情,我饶三位性命,倘若有半句欺瞒…”刘备平淡无奇的言语却漏着浓浓的杀气。
一个兵卒被反剪着双手死命挣扎,嘴里乱骂一气,尚且逞着血勇之气。“啊”的一声,这位兵卒立时脸色扭曲冷汗直流。原来是押着他的士卒见骂得难听,猛地一抬反剪在后的手臂,直直地撅得他两臂脱了臼。站在一旁的张飞早已怒目圆睁虎须倒立,“嗒嗒嗒”三两步走到那兵卒身后,轻轻抬起脚踩在他脚脖子上,轻蔑地说,“我叫你骂!”紧随着“咔”的一声,那兵卒立时昏倒在地,竟是张飞一脚将他胫骨踩碎了。
另外两人见此可怖场景早已吓得哆哆嗦嗦筛成一团,那士绅模样的不知不觉间腿下流出一股热流,在地上留下一滩水渍。“将…将军有何…何问讯,在…在下知无不…言,还望将军饶我性…命…”
另一名兵卒也早委顿成了一滩泥,慌乱之下舌头像打了结一般,半句言语也说不出来,刘备侧目暗示田豫将其拉至一旁审问。
“好,是痛快人,不过稍后两份供词对不上账,你休想活命。”
“不敢不敢”
“我且问你,你是何人?”
“在…下是城外五里堡薛家庄…主薛寻从弟薛叙。”
“与贼勾连的此地豪右都有哪些?”
“王郑陈薛蔡李丨徐周共九家”
“谁为首谋?”
“周陈两家。”
“拉出去砍了!”
“将军…将军,在下句句实言,为何要杀我?”
“你敢以虚言敷衍我,还想活命么?周陈郑蔡四家此前助我粮草颇多,怎会勾结叛贼,你莫不是在此胡乱攀扯好人。”
“非也非也,将军有所不知,周陈二家本为张纯张举远房姻亲,明为捐粮抗贼实则暗探消息,前者捐献粮草实在是耽于将军威猛,怕露出马脚,惹将军见疑,这都是商量好的。”薛叙惊慌保命之下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各家底细全抖了出来。
“我再问你你与这两名哨骑北上所为何事?有何谋划?”
“一者通报搜集的军情,二者为二张南下充作向导。”
“是何军情?”
“雍…雍奴城中兵力城防以…以及各位将军细况,还…还有涿郡各地人口财力坞堡兵力情形。”
“二张贼子本就是雍奴本地人,何用你做向导?”
“小人不是给张纯张举做向导,是给其先部乌丸峭王以及丘力居做向导。”
“嗯?!细细说来。”
“是,乌丸峭王和丘力居是乌桓人,对塞内情形不甚熟悉,他们计议如今是春季了,天气渐暖,等到冰消雪融道路干爽之时就先南下掳掠,张纯张举所部多为步卒,紧随其后。”
“可定了具体时日路径?”
“未曾,左不过是十数日后了,只捡钱粮丰足人口阜盛之地驱马行事。”
“我雍奴城中事尔等如何得知?”
“将军行军之时,暗中派人探听过,不过只知粗略,不知详细。”
“可有对付我雍奴之法?”
“有,驱赶汉民为前驱消耗将军兵力弓矢而后攻城。”
“这是知我城中兵少啊,不过此计也忒毒了些,是谁出的主意?”
“周家家主周旋。”
刘备眼中喷火,双目时皱时缩,平静的面容下掩藏的是滔天的杀机。
“尔等身为汉民,为何要助外族祸患百姓?又为何要屈身从贼反叛朝廷?”
“北庭空虚,朝廷无力,再者如今四海之内播乱扰攘,为家族计不得不为耳!也有心…”
“嗯?”
“二张贼势滔天,一旦成事,家族便可现身扬名,故此有心…”
“建功立业富贵终身恩荫子孙,是也不是?”
“将军明鉴。”
“哼,附逆之贼痴人说梦,念你言辞还算恳切,今日权且饶你一命,拉下去圈禁起来。”刘备挥手指挥兵丁将他拉了下去,稍后与田豫审问出的供词对比后并无多大出入,遂与众计较怎样趁叛兵未到之际一举扑灭九家悖逆族姓、如何引诱丘力居叛贼落入网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