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来酸枣会盟,刘备颇得臧洪相助。平日里与臧洪相谈甚欢,刘备十分敬重臧洪为人才干,也早已将其引为同道中人。
此时回军,刘备不忍与臧洪一旦分别,心中惆怅不已。
夕阳斜挂枝头,春风微撩战袍。刘备大军已经收拾停当,只等一声令下便可启程。
辕门外,刘备与关羽、张飞倚马伫立,要与臧洪作别。
“备兵微将寡,多蒙使君照拂,赖使君帮扶,方有一席之地,使君大恩,刘备铭记五内。今日分别,心中深感悲戚。”
“将军切莫如此说,足下身为高祖遗胄,血脉高贵,更兼以忠义为本,宽仁爱民,雄姿杰出,才兼文武。值此乱世,非将军无以拯救黎民于水火,匡正汉室于倾危。洪身居小吏,能相助将军一二,已感万幸,非求将军念一己私恩也!”
臧洪言辞谆谆,所说也是肺腑之言。
刘备听臧洪言语,心中慨叹,“使君过誉了,刘备如何能承受?!使君身负大才,有古君子之风,今日离别,备有一言,还望使君细察。”
“将军请明言。”
“酸枣诸将将起纷争,刘刺史与桥太守私愤公仇纠葛已深,而二张太守等又分立两边,以我之见,二人势难并立,不久必成血拼之势。为防池鱼之殃,还望使君能善保己身啊!”
桥瑁为原兖州刺史,历任已久,在兖州颇有恩信。但董卓为拉拢士人集团,于去年免桥瑁为东郡太守,任刘岱为兖州刺史。
刺史虽然秩俸六百石,但是执掌一州,颇有权重,比秩俸两千石的郡守强得多。
桥瑁被免,心中不忿,仰仗着仕宦兖州已久,资历威望与实力远胜过酸枣各路诸侯,日常言语间对刘岱尤多不敬之词。
日前,孔伷因病而丧,桥瑁仗着人马众多,更将豫州兵马大部兼并,势力猝然膨胀,遂又渐渐生出兼并刘岱之意。此等皆为二人私愤。
桥瑁去年假托三公所发举兵信笺,实乃袁绍在背后操纵,说起来桥瑁却是袁绍一路的。
而刘岱曾在朝中任侍中之职,对朝廷秘闻所知甚多。刘岱认为董卓祸乱京师,皆由袁氏造衅,对袁绍却是颇有微词。
原来袁绍当时密谋让何进、张让所代表的外戚势力与宦官势力争斗,双方俱灭,而后由士人集团掌控朝廷大权。袁绍建议何进引董卓入京师,逼何太后就范,即为此端。
而袁术焚烧宫门,攻打皇城,引起京师大乱,以及京师之乱时,袁绍与其叔父袁隗假传圣旨,将依托宦官的樊陵、许相斩杀等等,皆是袁氏一门密谋。
袁氏之举,直接引起朝廷崩裂,致使汉室威严丧尽。天下动荡不安,袁氏之罪可谓大矣。
刘岱正因如此,对袁绍不甚看得起。而张邈因袁绍令王匡擅自杀害朝廷大臣,也对其不甚喜欢。这却是公仇。
张邈与济北相鲍信、济阴太守吴资较好,遂与刘岱亲近。山阳太守袁遗,是袁绍堂兄,自然与桥瑁亲近。
两派之间关系暧昧难明,明里勠力共济,暗中互相争斗。袁绍却以盟主之名,居河内,遥控酸枣诸将,施展制衡之术。
时日既久,桥瑁仗着兵马众多,粮草丰盛,负众怙乱,陵蔑同盟,忿嫉同类,生出兼并刘岱之众,自为兖州诸将之首的念头。
刘岱等心生戒备,对桥瑁恨之不死,两派相斗已多现端倪。但碍于袁绍盟主之名,以及讨董大事,故而二者矛盾尚未激化。
孔伷之将马得原、马得草兄弟携众慕义来归,无意间开罪了桥瑁,也是刘备急于自酸枣脱身之一因。
臧洪托身张超帐下,算刘岱一派。刘备此时对臧洪言明此点,臧洪也是心知肚明。
刘备原本想趁机延揽臧洪,但相处日久,心中知道臧洪感念张超举荐赏拔之恩,二人有生死之谊,因此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多谢将军嘱托,洪不胜感激!就此作别,望将军珍重。”臧洪泪眼婆娑。
刘备无语凝噎,上前紧握臧洪双手,“足下日后倘有不如意处,不要忘了青州还有刘备,如有马高镫短,备绝不袖手旁观!”
哪有临别寄言他人有不如意之事的,刘备此言却因一者,如今乱世,风云突变,世事难料,谁也难以逆料会有何事发生;二者,与臧洪已交心腹,不须再做虚伪之词,如此说更显亲近。
言罢,刘备挥泪上马,下令启程。大军背对夕阳,迤逦东行。
刘备强忍心中不舍之情,与关羽、张飞缓马踯躅。行了二里,刘备方敢回身,却见臧洪依然矗立风中,仰首张望。
刘备再次挥手作别,狠了狠心,扬手一鞭抽在马臀上,飞马朝前奔去......
为了尽早脱离是非之地,刘备下令连夜赶路,次日天明,已经行至匡城。
吃罢朝食,休息一晌。午后,大军便接着行进,夜间到了蒲城。此时已经脱离酸枣诸军监视,刘备遂让大军安心屯驻。
次日依照商议之事,关羽、张飞、简雍带领大军返回高唐。一路缓行,沿途召集流亡,多宣扬刘备仁善名声。
刘备则带着夏侯博、雍龃以及百十来精锐骑士,渡过济水,取道南下,直奔己吾。
早年间,刘备流荡兖豫二州时,久在陈留讨伐黄巾贼寇,因此对陈留郡内城池方位,很是熟悉。
己吾不过是一小城,位于陈留东南,临界梁国。
刘备一众渡过济水后,经过外黄、襄邑,直下己吾。骏马扬蹄,左右不过两日路程。
典韦家住己吾县大棘乡,却又靠近豫州陈国。乡野残破,人口凋零,多方打听,夏侯博方才探听明白典韦家小住址。
典韦也是贫寒人家,从军后,家中留有老母妻子。其母年迈,已经六十有余;其妻胡氏甚为贤惠,在家侍奉婆母、照看两位幼子。
典韦长子典满,不过十岁,次子典溁(ying),方才八岁。典韦样貌雄壮,典满与其相似,典溁却与其不同,模样清秀,透着灵性。
刘备怕惊吓住典韦家人,将骑士尽皆散布在周围护卫。又献上酒食,将来意向其母说明,安定其心。此后便俟候典韦归来。
左右过了十余日,典韦始终不见踪影。夏侯博便起疑心,劝刘备先回高唐,决断高唐事务。
刘备说典韦是重义守诺之人,必不失信,一心要等典韦回来。果然,又过了三五日,典韦便带着三二十名大汉回至家中。
典韦外表看起来粗犷,但性子里却十分谨慎周密。自从与刘备分别后,典韦也知道轻重缓急,怕有所防备的赵宠横加阻拦,也对行之不远的刘备不利,便默不作声留在军营之中。
一面照常习作,打消赵宠顾虑,一面暗中联络周边亲近的营中兄弟,找寻时机离开。但自刘备离去后,赵宠对典韦防备甚严,一时难以脱身。
一直过了半月有余,赵宠见刘备离去已久,便稍稍放松了对典韦的监视。典韦当即便与营中联结的兄弟趁夜逃出营中。
军有军法,逃兵皆斩。典韦一众怕被赵宠擒获,便先往西走,避过赵宠追兵,而后才敢返乡。故此耽误了时日。
典韦家眷早已收拾停当,也无甚家资,等到典韦一回,便携众上路,返回高唐。其间,典韦联络乡中存余任侠之士百余,与刘备一同上路。
刘备等取道梁国、济阴,走巨野泽东岸,穿过东平、济北,疾行了旬日,终于返回高唐。沿路,刘备等搜集流亡,招徕乡里无赖游侠,又纠集了数百人,自不细表。
回到高唐,已近四月。外出征战两个月的刘备,并未有时间休整。
虽然高唐、著县有田豫、沐并、刘元起、黄元等留守操持,刘备也颇为放心,但是毕竟初建根基,政务军情还需亲自过问。
如今已是仲春,春耕已过。高唐治下的禹亭、漯阴亭、义津亭、兴业亭,四亭百姓已经完成春耕之事,此时除了修缮高唐城墙、平整道路外,正在忙着修建亭里壁垒。
高唐城池长宽不过二里许,城中除了县衙官署、市坊校场、仓囷武库、作坊街道、将领庭院外,能容纳的民户也不过一千余家。而高唐四亭军士百姓已过两万,高唐城如何能容纳的下?
刘备西进之前,便与众人商议好,春耕之后,由李成负责,四亭分别择取地势,夯建地基,重建四座小型壁垒,供百姓居住,防备流寇贼盗侵扰。
这些小型壁垒长宽不过二百五十步,墙厚不过一丈,高不过四米,工程量不大。多用河水滩胶泥黏土伴着草木垒成,因此工程量不算很大。
春耕之后,禹亭、义津亭、兴业亭三亭百姓皆着手此事,此时已见成效,各亭壁垒根基已立,只等阴干牢固便可立墙。
漯阴亭是军屯之地,自有校场,此时百姓壁垒尚未建成,因此尚未开工。
而著县三亭百姓,此时都忙着垦荒耕种。虽说著县周边田地都是膏腴之地,土地也荒残未深,但如今每年天气冷热多变,田亩产量逐年减低,况且著县百姓多为老弱妇孺之辈,劳作效率远没有高唐有效,故而此时多开垦一点便能多收获一点。
至于著县百姓壁垒之事,只能往后迟延了。著县当然也有有利之处,那便是张台早早盘踞了城池,没有经过多少战火。因此,比高唐要牢固得多,只需稍加修缮,便能成为坚城。
至于两县的军情,此事要比政务繁杂的多。总说起来,确有如下几端。
第一件便是随同自己一起西征,阵亡的千余将士家眷如何安抚。
一战而阵亡千余人,伤亡如此之大,这是谁也没有料到的。自己与关羽、张飞等部阵亡的士卒还好说,多是无家无口的。这些士卒,除了依照往常惯例,勒铭祭奠外,并无其它事宜。
毛仁苟璋二部却大有不同,阵亡之士多有家眷亲人。此时听闻自己亲属男丁阵亡,自然民心浮荡。
为了安抚民心计,刘备遂与众人商议,依照太平时节一人丧葬费用三千四百钱的标准,多与之。按每名阵亡将士五千钱的标准给与丧仪。
此外,阵亡将士亲眷每户也补发勋米一石,每户并发一方特制的木质勋牌,权作荣誉奖励。
如此一来,浮动的民心渐渐平稳,并且百姓对刘备之举也多所赞颂,新附之民也渐渐归心。
第二件便是东朝阳苍头膺与张台两部人马渐起内斗之事。
刘备携大军西进,精锐进出。留守著县的田豫只有防守之力,没有出击之功,但田豫并未无所作为空度时日。
一面紧盯东朝阳的军情,一面让收降的著县百姓书信与东朝阳张台部下,扰乱敌心,分化苍头膺张台二人。
田豫之策很有成效,随同张台败退东朝阳的三千多士卒,因此军心更乱,更有一二百人偷偷跑至著县归附的。
而之前由于刘备施展挑拨之策,苍头膺对张台已经颇为疑心,又被田豫之策扰动,两部人马已经多有纷争。
寄人篱下的张台颇感不忿,又担心被苍头膺暗算,遂驻扎在东朝阳城外。
此是利好消息,刘备自然心中有数,如今大军回还,到了该收缚张台、苍头膺的时候了。
第三件事便是董卓祸乱京师,青徐黄巾问讯更加猖獗,而青州刺史焦和却不知兵事,一味退让,造成青州黄巾实力大涨。
高唐、著县已经数次被小股黄巾流寇侵扰。如今高唐、著县以南多被黄巾军以及乡里豪强侵占,形势堪忧。
目下青州境内黄巾军、流寇盗贼、沿海盗匪、各地豪强以及官府兵丁各有各的地盘,势力犬牙交错,难分彼此。
今日你联合他攻我,明日我联合他打你。一时间青州情形沸反盈天,乱成了一锅粥。
数股势力以黄巾军势力最大,不过却分成数股,较为分散,分布于青州六郡国内,但大股黄巾却盘踞在济南、齐国、北海境内。其中以管亥、司马俱、犹武纠、王经等为最。
兖州泰山、徐州琅琊两郡国的黄巾也时常侵入青州。其中以徐和、郝晸、傅选等为最。
沿海盗贼则依据海盗,时常上岸劫掠。乐安以王营为首,东莱以管承为首。
此等情状便是如今青州局势,而高唐根基尚未稳固,若有丝毫差池,刘备等辛苦攒下的百姓人口便会毁于一旦。
因此,刘备心中知晓,要抓紧时间,壮大自己,让自己的根基再深一点再大一点,这才是当下急务。
第四件事是刘备西进以来思索得来的经验教训。
简明扼要共有三条。其一是自己麾下的将士随自己出生入死多年,死伤者不知凡几,而一战阵亡千余人实在是触目惊心。
出了心中悲痛外,刘备也念及这些随着自己抛洒热血,临终之时多半尚未成家,连个后嗣都没有,不免遗憾。
而著县百姓多妇孺之辈,刘备便思索着,将著县妇孺以家为单位配与自己麾下尚未婚配的将士。
如此多有益处,也能安稳军心。
其二是震惊于西凉士卒惊人战力,深深明白兵贵精而不贵多的道理。
刘备思索良久,决定要重选士卒,建立一支战力、枪械、甲胄皆精锐无匹的部武。
这件事尚未思索成熟,待与众人商议之后便着手实行。
其三是吸取酸枣、荥阳经验,重新厘定军营中防守之事。
此前,军中白天远有斥候、近有瞭望兵,各营营中也有士卒轮班值守,专门兵丁列队巡视。晚上则是明岗暗哨,外加每日变动口令。
这等防守事项虽说已经算得上严密了,但尚有漏洞。因此刘备打算再加修补。
即将在荒野捕获的猛犬,挑选机灵的,加以驯养,配备各营。利用犬类嗅觉听觉灵敏的优势,加强巡视防守。
再者,便是将刻画士卒身份牌,以便进出往来查验身份。
筹谋已定,刘备便要着手实行。
【注】1、汉代一尺等于现在21.35—23.75cm;
2、古代迈出一足为跬,迈出两足为步,一步约等于一点三米;
3、汉代正常年份,一人丧葬费为3400钱,将领的话大概是一人10~60万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