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汤这一天一直忙到了客栈打烊前。后厨里又是一团腐尸的气味。又有三个人留在了大堂里过夜。但是孟子昆并没有一言不发。客栈关门后,孟子昆叫来了杜汤。递给他一封信,信上写了四个字,交与盾堂。
孟子昆没有说更多的话,杜汤接过信,也没有敢问什么。他收好了信,从小门出了客栈,一路向盾堂跑去。
盾堂是个奇怪的地方,盾堂的房子很矮,矮到只到人腿。盾堂的建筑也没有通常见到的门,而是一些狭窄的圆洞,这些圆洞大概可以够一个人钻过去,如果一个人胖点儿,甚至没法钻进去。
孟子昆让杜汤带给盾堂的信,并没有说交给谁。杜汤想,既然给盾堂,那就是给任何一个盾堂的人就可以了。
杜汤揣着信来到盾堂前面,在夜色中,他只能看到低矮灰黑的房子不是房子,地基不是地基的什么东西,这些东西上面有一些黑咕咙咚的圆洞。
杜汤并没打算钻进那些圆洞里,他没有胆量那么做,他只是在盾堂的那一排圆洞外面等着。等了很长时间,一言不发,直到有人在里面喊:“外面的人,有什么事儿?”
杜汤说:“息风客栈的杜先生派我送来一封信。”
里面的人说:“把信扔进来。”
杜汤听话地把信从一个圆洞扔了进去,他勿勿往圆洞里瞥了一眼,里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杜汤把信扔进去,转身就走了。
出了盾堂,杜汤有一个冲动的想法,他想回家,他想回家并不是要在家里睡觉,而是告诉老婆,今天他要在息风客栈过夜了。
盾堂离杜汤的家不远。但杜汤挣扎了一会儿,又放弃了这个想法,他远远地往家的方向看了一眼。黑黑的树影下,一片安静。杜汤有点担心,但也不知道要担心什么。他甚至期待杜粥再出现,把他强行带回家,他就可以和老婆打个招呼,然后再回息风客栈。
但杜粥并没有出现。杜汤只好一路走回息风客栈。
息风客栈的后厨里,仍然是让人作呕的腐尸之气。
杜汤进去待了一会儿,很不舒服,他又一个人出来,在石板上窝着了,窝了一会儿,杜汤就睡着了。
孟子昆仍一动不动地坐在大堂里。
过了不知多久,杜汤似乎感觉有人出入后厨,又似乎是在做梦。梦中,杜汤慢慢清醒过来,便怀疑真的有人出入。杜汤走进后厨,油灯已经灭了,众人都睡去了。杜汤闻到屋子里没有让人作呕的气味了。他用力瞪大眼睛看着白天堆过尸体的地方,也似乎只有一堆草木灰。
这时,杜汤听到大堂里传来说话的声音。
“掌柜的,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房休息呢?”
“……”
“掌柜的,不知尊姓大名,白日里见过你的手段,实在是高明。但在下有一事不明,人在江湖,积些德不好吗,为什么出手如此恶毒?”
“……”
“掌柜的,在下西北盗云剑吕可仁。盗亦有道。在下昨日便见到掌柜的出手行兄,昨日未便声张,今日见掌柜的又作恶行。实是不能坐视不管。在下今日要替天行道!”
“……”
“报上你的姓名,不管你死还是我亡,我都要知道你的名字。”
“……”
“阁下如此无礼无德,莫怪在下剑不留情。”
说罢只听得哗啷一声响,宝剑出窍。
杜汤似乎见大堂内寒光一凛。宛如幻境。
紧接着一声锐响,如在耳畔。杜汤失声惊叫:“啊!!!”
剑斗已在孟子昆的坐椅处发生。
杜汤一动不敢动,下一刻,便听到一声闷响。
杜汤忽然想起一件事,今夜关门时,大堂内似乎留下了三个人,此时一声闷响,便一片寂静了。
杜汤正在纳闷时,不知从何处窜出几道黑影闪进了大堂,不过片刻,几个黑影抬着三具尸首经过后堂,向后院跑去。杜汤大惊,一路跟到后院,推开小门,后院里已人影皆无。杜汤四下看了很久,没有见到任何人影,他只得回到大堂里,挨着大厨孔大林,靠在米面袋子上睡着了。
后厨的人都已经睡着了。没有人知道,孟子昆穿过后厨,离开了息风客栈。
时间不久,孟子昆出现在盾堂的雕堡内,他坐在一张八仙桌旁,闭着眼睛喝茶。孟子昆的对面,坐着一个留着小胡子的精瘦男子,这位男子个头不高,双目明朗,鼻挺颈长,面颊齐平如刀削。男子冷冷地说:“孟子昆,这两日我给你处理了十四个死人。你今天来,是要谈酬劳的事吗?”
孟子昆发出难得的讨好的声音说:“堂主,小店收益微薄,实付不起盾堂的要价,我今天来,是想和堂主说,以后若有任何差遣,我孟子昆可效犬马之劳。”
男子又冷冷道:“付不起要价,你为何要找我盾堂,又为何在大厅里当众杀人呢?你杀人时,想不到要找我盾堂来替你销事儿吗?”
孟子昆低三下四地说:“小店里只有在下一个有点本事,万一大堂里打起来,砸了客栈,我担不起啊。堂主一定要理解我的用心。我们都是为了上头着想啊。”
男子道:“孟子昆,这样,我不和你要有数的钱。你最近收入不少,这你我都知道,扣掉你的成本,你把九成收入给我。给我九成,你的场子,你随意杀人,只要你杀得了,我都给你了事。”
孟子昆心里一紧,这也太过份了,我孟子昆难道是给你打工的吗,九成收入?三成也够可以的了,竟然要九成。
但孟子昆不敢开腔。他沉吟许久,又轻轻地说:“堂主,依你的,九成收入给你,你帮我销事,我能杀多少,你给我销多少。”
孟子昆这么讲的时候,心里带着一种邪恶的凶狠,他在那个瞬间,甚至想要把整个大堂的客人都留下,都关在大堂里,闭户关窗,杀个痛快。反正你盾堂讲了,我杀多少,你来处理。
孟子昆愤愤地想象着。
坐在他面前的精瘦男子说:“孟子昆,你不必叫我堂主,我并非堂主,这你知道,不要用这种方式奉承我。你先问问你自己,你有什么资格见堂主。”
说罢,精瘦男子站起身来,情悠悠地从孟子昆身边走过。
整个房间里只剩下孟子昆一个人。孟子昆深吸了一口气,他想叹出来,又不敢,或者说,不甘叹出这口气。他咬紧了牙关,却不敢搓出声音。只是把腮帮子绷得又紧又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