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环冲到了街上,耳内的尖啸声掩住了所有声音,他的眼前渐渐模糊,似乎有无数颜色杂乱的云雾翻舞,很快,莫环无法看清眼前的一切,也听不到周围的一切,他感受到一种奇异的酥麻感,这种酥麻似乎完整地勾画出他骨胳的形状,从头顶一直到足跟。这种感受令莫环无比恐惧,似乎有一种奇异的刀,正在贴着他的每一块骨头,将他的筋肉剥离下来。
片刻之后,莫环的感觉彻底消失了。
他似乎成了一个死人,成了一个游魂,莫环认为自己似乎还有意识,还在思考,但他已经没有任何感觉。触觉,听觉,嗅觉,视觉,味觉,一切都是虚无。唯独只有意识。
可是已经没有任何凭证可以让他来确定自己的意识。
“我死了吗?我以灵魂的形态存在着了吗?我的灵魂,又会飘向何处呢?既然我已没有任何感觉,又会有什么样的阴曹地府出现在我面前呢?”
莫环这样想的时候,他觉得应该有一个阴间就要出现了,他虽然从未到过阴间,但他可以想象那里有黑白无常,有判官,有鬼卒,有油锅。莫环的头脑中出现了他曾经在一座庙里见过的狰狞的鬼卒形象。可他又知道,这一切都是他想象的。如此真实却又是虚幻的想象。
莫环想到了那个身体里有虫子的女人,他再次感受到了那个女人干燥而细腻的手指。此时,想到女人的他应该心跳加速,应该呼吸加重,应该脸上发烧。
但他什么感觉也没有。
也许,那些虫子,已经完全控制了他的所有感觉。
莫环看不到他此时的样子。他看不到,在一个无名小镇上,有一个又高又壮的人,正在地上用一种蠕动的方式行走,身体柔软若无骨,后背弓起,脚收回,头向前伸去,后背再弓起,脚再收回,头再向前伸去。
一只人形巨虫正在疾速地一弓一伸地爬行。
莫环无法看到,整条街道都已被大火烧尽,死尸似乎被巨力撒裂,整条街已经没有完整的躯体。
除了莫环。
但严格地说,此时的莫环,已不是一个人。只是徒有人形。
街上尚有一息犹存的残躯,惊恐地看着一只人形虫迅疾地从眼前爬过,欲呕吐已无力。那人瞪着惶恐而困惑的眼睛死去了。
人形虫越过了街道和房屋,迅速爬进了草丛,草丛似乎引起了人形虫的食欲,它张开嘴,无比迅速地啃噬着青草,腮帮子疾速而猛烈地咀嚼,抽搐般地下咽。
有那么一瞬,莫环忽然觉得触电一般的,他感觉到手指的存在了。莫环勾了勾手指,什么都没摸到。
如果此时旁边有一个人,会看见人形虫的一只手被反别向空中,而食指正在毫无目的地勾来勾去,转来转去。
人形巨虫吃了一会儿青草,似乎不那么暴躁了,它趴在地上,伸展了躯体。轻轻地抬起头来,向四周看了看,没有人能从莫环此时的眼神和表情中读到任何有效的信息。
巨虫又开始不急不慢地一弓一伸地向前爬行。
似乎对土地有着某种本能的直觉,巨虫无比确定地向着一个方向爬行。这个过程中,它偶尔停下来,吃几口青草,又继续爬行。在如此长途的爬行中,莫环的衣服己经被彻底磨破了,在经过一棵树的时候,莫环的衣服被一棵倒下的树勾住,并完整地勾了下来。连同莫环的软件和随身携带的各样小东西,都随着衣服留在了那棵倒下的死树上。
巨虫继续向前爬行,没有衣服的保护,莫环的身体很快被擦破了皮,这似乎让巨虫感到不适,某种痛感让巨虫停下来,弯下头,用舌头去舔莫环身上的伤口。如此怪着的举动一定会吓坏经过的路人,好在并没有一个人从林中经过,巨虫从脚背的伤口一路舔上去,小腿,膝盖,大腿,小腹,胸口。
此时的莫环,确如无骨一般柔软灵活,舔过所有伤口,巨虫又把头弯向膝盖,仔细地舔着那里的伤口。因为膝盖是突出来的,那里的伤格外重。
巨虫再一次伸直了身体,吃起草来。他似乎不急着向什么地方爬去。只是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好似睡去了。
睡去的巨虫,唯有拖在身体两侧的两只手仍在毫无目的地乱动,似乎想要抓住什么,有时候,手抓住了草地,又松开,有时候,手抓住了自己的身体,又松开,更多的时候,两只手只是抓向虚空。
莫环在不停地抓住,松开。抓住草的时候,他抓紧了草,而巨虫顽固地向前爬行,草在他手中断掉,有时他的手被猛烈地甩在石头上,树干上,莫环感到一阵剧痛。但他根本无对想象他的手在经历着什么。
有一次,莫环似乎感到有个人舔了自己的手,舔完左手舔右手,舔得特别用心,舔过之后的手,似乎不那么疼了。
有一次,莫环抓到一个软软的东西,还有一些毛发,莫环忽然意识到自己抓住了什么,他用手指缓缓地在那东西附近移动,因为他的手没用力抓住,突然失去了目标,然后又什么都抓不住了。
最后,莫环的两只手什么都抓不住了,除了手指,他无法控制手腕和手掌,他长时间地抓来抓去,却什么都没抓到,莫环并不知道,此刻,巨虫正趴在地上休息,两个手掌都翻向了空中。
莫环从未体会到这种欲哭无泪的绝望感,这就是他那一夜“艳遇”的后果吗?
他还抱有那一丝宁死的不悔吗?这一刻,他没有答案,他连痛苦都没有,连压抑都没有。压抑的人,会感觉喘不过气,会叹气,会捶胸顿足,会攥紧拳头,会大喊大叫,又哭泣,甚至,会自残。而莫环此刻所体会到的,是无边的虚无,无边的空洞,两口抓来抓去的手,让他体会到更加绝望的空洞。这虚无似乎永无止境。那何必还让他能控制这无用的手指呢。
就在这个时候,莫环的手指上感觉到一丝湿意,似乎有水滴了下来。水滴越来越多地落下来。
下雨了。
莫环听不到雨声,看不到雨滴,但他知道,下雨了。
忽然,他的手抓住了草地,莫环牢牢地抓紧了草地,他决定再也不松开草地。
而巨虫正将上身抬起,这使得莫环的整个上身反弓,对人来说,原本是跪的姿势,巨虫做这个姿势时,直角不在腿弯,而是在腰间。
巨虫仰起了头,张开了嘴。
雨水源源不绝地灌进了巨虫的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