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李在,一个使双刀的侠客。
什么是侠客呢?也就是身怀着一些普通人永远不可能学会的武艺,比如我会用我的两把飞刀。
一个侠客在一个世界里,会遇到另外一些侠客,每个侠客都身怀着一些普通人永远不可能学会的武艺。所以,我已经说了很多次:没有人是无辜的,只要他不是个普通人。
但即使他是个普通人,只要他在这个世界里,他也不是无辜的。
这些天我说了很多话。我可能还要接着说些日子,因为一个人看似要长久地住在这个地方总感觉有些奇怪。我甚至不知道这个地方的出口在哪里。每天都会有人给我送吃的,只有一顿饭,一大碗水。有时候我觉得我好像是一条狗或者一只猫,被不知道什么人下药迷倒了,关在一个巨大的笼子里。这里只有一盏灯,我必须一个人在这里喋喋不休地说话。也可能,我是一只老虎、或者豹子?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我只知道,我有个名字,我叫李在。
我在这个漆里的空间里,回忆我曾经历的一些事情。并没有人强迫我回忆我的往事,但我说了这些,就有人每天中午——就当是中午吧,因为已经没有任何划分时间的凭证——给我送来一顿饭。我甚至不知道那个从高处给我降下食物的人,是不是一个人,还是,只是一个被设计好了的机关。因为饭菜的味道,从没变过。这真不像是一个人做的事。
也许我一言不发,午饭也会降下来。或许,是晚饭。
这里一片漆黑,其实也并不是,我的身边有一盏灯,一盏并不是特别亮的灯,一盏固定在地面的灯。灯光正好照亮了我周围三步以内的空间,这盏灯长久地燃烧,灯芯的下面,也许是一壶永不枯竭的灯油。
也许有一天,我会站起来,到灯光照不到的地方看一看。我听不到那里有什么声音,也不敢把我的飞刀刺向黑暗,我不确定,刀飞出去还会不会飞回来。
我继续讲述在白谷发生的事。
我到达白谷之前,走过几十里,或者几百里山路,总会在我感到疲惫的时候,我便遇到一间草屋。草屋里往往并没有什么,只是偶尔看到一些人住过的痕迹。在某一间草屋里,我确信我闻到了小乙的一丝气味。但我不是一条狗,我的嗅觉没有那么好,可能只是幻觉。那间屋子里,并没有人住过的痕迹。
草屋里往往有一领草席铺在角落,有一口砂锅,锅里积满了灰尘。第一天,我睡在草席上,睡了一个特别好的懒觉,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中午,睡到肚子瘪了。于是我喝了几口水,咬了两口干烧饼和牛肉干。这是旅途中最惬意的事。
出了草屋,继续赶路,这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人,也没有遇到猛兽,只是偶尔会有兔子和小鹿从树林里跑出来,见到我又立即跑远了。有时我看到兔子,也想杀一两只烤来吃,这对我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可是很奇怪,直到我到了密林之中的白谷街,这件事也没有发生过。
发现白谷之前,我正身处一座小山的山顶,从山顶望下去,我看到了一些人烟,有零星的农田和草舍,也有石头搭建的平房,我知道我来到了一个村子。一个只有十几户农家的小村子。
那些延路的草舍,可能就是这些村民搭建的,也许他们在冬季会到山里打猎,那些草舍就是为了给他们无法在深夜返回村庄准备的小站。而现在是秋天,所以那些草舍至少有几个月没有人去过了。这是我的猜想,也许,并不是这样。
站在高处看到村庄的我,忽然有一种按捺不住的冲动,我想把短刀甩出去,用最大的力气甩出去,听一听它在山谷里发出悠长的回声,那一定是无比美妙。当飞刀飞回时,它的哨音会和山谷的回声形成合声。这一定是我在铜罗汉的小森林里从未感受过的美妙。
我就那么在山顶站了一会儿,想象了一下那道悠长的回声和短刀的哨音。并没有把刀甩出去。我这么做,因为这是一个侠客的基本常识,不能轻易暴露自己的武器和招式,哪怕是在没有人的地方,哪怕周围一片漆黑,就像我现在被困之处。我不可轻易用我的武功试探周围的黑暗。
回想我在白谷脱身的最后一刻,我的长刀已经刺入了那个人的皮肤,与此同时,我听到了叮咚一声水响,而我本能地想要将飞刀刺向那叮咚一声的刹那,我才发现手里并没有刀。一把刀也没有。我的双手是空的。这是一个致命的失误。而此时,无论等待短刀飞回还是追回长刀,都已经超出了我的功力的限度。我只是在那个瞬间幻想到,如果,有一道细丝,时刻将刀和我连在一起,是不是就能做到人刀一体,收发自如了。
那一刹那,我的双脚发出了平生最大的力气,化人为刀,我像箭一样向两把刀飞去。
我要逃跑,这是我彼时能够做出的最理智的选择。并且,我要追回我的双刀。
回想那一刻,我直到现在也有一种惊心动魄之感。所谓惊心,并非逃命的惊险;并非我对敌人是谁是何身份所用何种武功都一无所知的紧张;并非拯救一个武盲的仁慈,因为我只是一念间不想杀他,却并非要竭尽全力拯救他;并非我在那一刻使出平生最强的功力,似乎突破了我武功修为的极限。
我的惊心,是因为那一霎,我是如此渴望触碰到我的双刀,如此渴望它重新回到我的腰间。我想到初次见到白谷的村庄,站在山顶上凭空想象短刀在山谷飞行时的美妙声音,似乎一切都回到了一种无比简单的境界。
简单到,在我尚未触碰到刀柄的瞬间,我如一柄人形飞刀在空中疾行的时刻,我想明白一件事。
那声叮咚的水声,便是武功的另一重境界。无论那个人是谁,她的武器似乎已经化为无形。我也终于想明白了,或许,只是我自以为想明白了:为什么我的飞刀没有刺中她的咽喉?因为那声水响激起的无形的波痕,改变了短刀飞行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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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李在是个难以把握的形象,从世俗角度讲,他武功极高,至少在他接触铜罗汉之前,在另一个江湖,一个门派林立的江湖,李在的双刀已独步天下。但与铜罗汉的相遇,几乎彻底改变了他对武功的理解。曾经拥有的一统江湖的雄心——某种意义上,他其实差不多已经做到了,但那只是幻觉——从来都是幻觉。所有号称一统江湖的人,只是因为,他的修为的境界已经终止了。他再也无法和更高境界的江湖有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