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裴府极是热闹,里外皆是一片喜气洋洋,我施了个隐身诀,悄然站在一处,看着一个华服少年一派磊落自然,先是给端坐在上首的裴老夫人磕了一个头,朗声道了句:恭贺祖母福寿安泰,万寿无疆,裴老夫人看着心爱的长孙,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连忙挥挥手,叫他赶紧起来,地上凉,接着是依着齿序的依次拜寿恭贺,一时间,堂中好不热闹。
我找了个十分清净的角落站着,神情自若的看着他,谁料他竟不知为何突然抬起眼向我这边看了一眼,眼中神色平淡,却又好似有一抹微微不明的味道,我有些惊诧,心想他莫非是察觉了什么?还是他……看的见我?我心下疑惑,却见他已经收回了目光,一双眼睛转而看向别处,我循着这目光看去,只见一个身着水蓝色轻衫的少女同一位气度高华的妇人款款走来,一时间,满堂的人皆停止了叙话,齐齐看着她。
那少女正是温净植,此时,她身着寻常的水蓝色裙衫,一双手轻轻挽着母亲的手臂,脸上淡淡的,只挂着一抹极浅的笑意,温夫人见了裴老夫人忙告罪道:
“我可是来晚了?老夫人莫怪,实是临时有事叫绊住了脚,莫不然早就该到了的,倒是我的不是了,老夫人可休要与我这晚辈一般见识呦。”说着,忙上前一步,对着裴老夫人一阵恭贺,裴老夫人神色和蔼的笑着,一面拉着温夫人的手,苍老的声音缓缓道:
“你这么说,可不是生分了么,今日你们能来,我便是等上一天,也是高兴。”说着看了看一旁静立的温净植,温净植见了,忙屈身上前行,又道了几句场面话,语气客气却有些疏离,全不似自家母亲那般热络,众人瞧在眼里,不免心中疑心顿起,他们或多或少都晓得,这两家儿女是早就定了亲的,怎的如今这温小姐却是这么个客气疏离的态度?
温夫人脸色有些讪讪的,却又不好说什么,只轻轻拉过女儿,与一群贵妇人聚在一起叙话,时不时凑数几句,倒也十分相得。
裴夫人坐在裴老夫人下首,刚才她见温家母女来了,原想着要叫儿子过来见见,好歹彼此热络热络,谁知儿子竟然托口事多抽不开身不愿来见,又见温家小姐也是一般不咸不淡,心下不免有些惴惴,与裴老夫人彼此对视一眼,皆看见对方眼中的疑惑,不多时,裴老夫人推说年纪大了身子总是容易疲乏,便叫他们自行吃茶说话,自己则由着儿媳搀扶着回自己院子歇息去了。
见已经走出了老远,裴夫人终是忍耐不住,一面扶着年迈的婆婆,一面忧心的说,:“母亲,今日之事,依儿媳之见,那温家母女怕不是有别的想头?分明几日前我家方与她家通了气,彼此心照不宣,当时温夫人的态度不置可否,本想借着今日母亲做寿,邀请他们前来,到时好叫一对小儿女在一众贵夫人面前亮个相,谁料想……”她本是性子极温柔和善的人,平素里从未与人结怨,也从不轻易与人起龃龉,但为着今日之事,却也隐隐动了气,心下又不免不安,故而借着裴老夫人要歇息的空档与其商讨一二。
“温家今日虽未说什么,但那温小姐年纪虽小,却似是主意极定的,言语间对我家疏离又客气,那温夫人言谈见态度也是模棱两可……”
裴老夫人一双浑浊的眼中看不出喜怒,顿了顿,又道:“两家结亲,结的是两姓之好,要的是心甘情愿,如若要这般不情不愿,不清不楚的结成,委实算不得什么好亲事。”她说完,苍老的枯瘦的手握了握儿媳冰凉的手心,裴夫人只觉得心中一片安定,看着婆母,不由得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一面点头道:“母亲说的是,这亲事二字,要的便是这心甘情愿四字,儿媳都晓得了。”
一过了晌午,天气渐渐发凉起来,我搓搓已经冻的有些冰凉的手心,一面搓一面轻轻呵着气,我虽是修炼了千年的灵,却是与他人不同,灵力只能保护自身千年不老不死,却不能让我轻易屏蔽世间冷暖,于平常几乎与常人无异,而现在灵力本就未全部恢复,现下又被我常常注入道枫树中,故而现在我的灵力对我来说,着实没多少用处。
我本是一棵灵枫,原是不能离开本体太久太远的,每每离开的时日久了,便会灵力受损,树身也会落下片片火红色的叶子,故而,我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向树身注入灵力,以维持树身鲜活,欺欺常说,我这样做是多此一举,横竖都是吃亏,可我原有自己的私心,我想看看他,我想看着他长大,看着他读书,科举,成亲,生子,即便我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他其实,不过是陆惊鸿的转生,而非重生,他并非是他,可我,就是想看着他,他的身上,依稀可见他的模样,我常常想,前世的他若非是遇上我,是不是也如今生一样,会娶妻生子,会匡扶正道,会过上他自己平淡却充满意义的一生,可惜,这一切都没有如果。
“你哭了?为什么?”一道略显突兀的声音在我耳边想起,我猛然抬起眼睛,看着他,是章寅,他此刻正现在我身旁,我听了他的话方回过神,一只手忙向脸上抹去,触手间一片冰凉湿润,我胡乱蹭了蹭,一面问道:“怎么你也在这里?”我有些疑惑。
他倒是神情自若,语气淡淡的带着一抹邪气:“常日无聊,不免觉得孤寂,故而出来走走,谁知……竟然碰见你在这里哭。”
他一双阴沉深邃的眸子看向我,似有探究:“又在想那个早已经不在了的人?”
我的目光幽幽看着远处,声音似远还近:“也许,他还在。”
一阵冷风瑟瑟刮过,声音便淹没在风声里,有些听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