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开学时,我已经打了一个暑假的工,挣了1000块钱,之后随着上课,由全职变成了兼职,收入骤然减少。
机会就是在此时降临的,准确地说,是第一周的周六上午。
这天,饭馆里没生意,学校里也没课,我闲着没事,胳膊下夹着一本从图书馆借来的《青春之歌》,优哉游哉地去了教室,躲在了一个角落里安静地看书。
教室里一共有十来个同学,都在埋头学习,桂花的幽幽清香,从开着的窗户中一阵阵透了进来。
“吱呀”一声,红漆剥落的木门被推开了,辅导员走了进来。
“你们都到系部来一趟,有个电脑培训学校的周校长要从这儿招聘实习老师。”辅导员撂下这句话后,又转身匆匆离去。
一片窸窸窣窣的离座声,间或还有手忙脚乱摔倒板凳的,既然辅导员下了命令,大家跟着照做就行了。
他们按部就班,我却不知所措。
我是该去还是不该去呢?以我的成绩,去了肯定是白搭,除了充当炮灰、垫脚石、反面人物外,再无它用。
同学们都陆陆续续走出了教室,只剩我一个人还坐在座位上抬着头,傻傻发呆。
“桑立,快走啊!”班花本来都出了门,忽又“噔噔”后退了两步,闪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朝我喊道。
“我也去?”我点着自己的鼻子道。
“可不是嘛!辅导员刚刚说的话你没听见?”班花奇怪地道。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又不好和班花多做解释,便晃了晃手中的《青春之歌》,强笑道:“看书呢,没空。”
“别磨蹭了,赶快来哦,否则我跟辅导员打小报告,说你在教室里看《金瓶梅》。”班花嘻嘻一笑道。话一说完,她就一阵小跑,去追赶前面的人了。
呃,上帝啊,还带这样污蔑人的?
班花这样一说,我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否则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感谢班花,在祸害了我一次后,终于将功补过,又挽救了我一次。
系部很近,就在隔壁楼,不过三五分钟,我撵过去一看,同学们人人手里拿着一张A4纸,正三三两两地从辅导员办公室走出来,一名同学见我没有,顺便将多出来的一张递给了我,我赶紧接下,随着他们进了旁边的活动室。
辅导员这时正好走了出来,奇怪地扫了我一眼,也许她是无意的,可我心里却像针扎似地疼了一下,脸也通红一片。
落魄的人,无一不过度敏感。
在一张大方桌边,同学们围成一团,各自写简历,这时一个胡子拉碴、满脸风尘的男人走了过来,胳膊下还夹着一个小公文包,看年纪约有三十四五岁,应该就是周校长了。
周校长没有说话,缓缓踱了几步,将在座的学生先扫视了一遍。
“同学们,你们一定要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周校长虽然不说话,辅导员肯定是憋不住,要发上几句言的,这是习惯,更是爱好。
大家只好暂时停下手中的笔,屏气凝神,聆听教诲。
“周校长本来是去视觉传达专业挑选学生的,正好在系部的楼下遇到了我,我就向他推荐了你们,说大家都十分优秀,足以胜任。周校长这才改变了心意,决定从我们班招聘。”辅导员说完,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
“哗哗哗”,一阵热烈的掌声。
辅导员面带微笑,点了点头。大家等了一会,见她后面没有话了,便又重新埋头写了起来。
“徐瑶瑶,你过来。”辅导员又朝班花招了招手。“你带领大家在这里写,我陪周校长到隔壁办公室休息,等所有人写完以后,你收好,统一交上来。”
班花领命,答应了一声。
在陪着周校长即将跨出活动室的大门时,辅导员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稍顿了顿脚步,回身道:“忘了和大家说下,周校长很忙,事情也很急。今天就会把人选给定下来,明天上午被选中的人就要到学校里任教了。”
“哦。”大家一如往常,木然地点了点头,跟听报告似的,谁也没去思量这句话的含义。即使思量了,估计也没用,所有人的心态都还停留在学生阶段,完全没去想该如何出入社会。
十分钟后,我们都写好了,交给了班花。班花捧着这一叠纸,又去交给了辅导员。
班花带回话来,说辅导员让大家都不要走,等着周校长的挑选。
直到这时候,众人才如梦方醒,叽叽喳喳议论起这件事的重大意义,是啊,一旦被选上,就意味着步入职场,开始挣钱了,从一个学生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工作人,这怎不让人兴奋,更让人紧张呢?
天天日思夜想着就业,就业机会真来了,心中反倒跟装了个兔子样,惴惴不安。
每个人都在心底自问:万一选上了,我能干好这个活吗?一旦拿到第一笔工资,手会不会颤抖,又将用它来干些什么?更关键的是,它的数额是多少,有没有自己要求的多?更更关键的是,自己刚刚在纸上落笔的要求,会不会多过头了呢?
有两个女生开始后悔起来,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一个劲地在埋怨自己狮子大开口,薪资要多了。
一屋子人中,只有两位最平静,仿似局外人一般。
一个是我,一个是班花。我是想都不用想,绝了望;班花则是想都无需想,定了局。
我心中猜想,一定是刚才进办公室时,辅导员给了班花什么暗示,否则她的底气绝不会这么足。对于班花来说,得到这份工作自然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一口气。
第一个找到工作,是绝对值得炫耀一番的,尤其是在老八面前。虽然大家都淡忘了他们的恋情,但班花似乎还没有解开这个结。
在焦急的等待中,结果终于下来了。辅导员陪着周校长满面春风地走进了活动室。
“瑶瑶,你要好好工作,替咱们系的应届毕业生争光哦!”辅导员意味深长地看了班花一样。在亲切的语气中,连班花的“徐”姓都省掉了。
“我一定会好好学习……”话一出口,班花就意识到不妥,没有完成身份的转换,立刻口风一改道:“好好学习如何做好教学工作。”
“嗯。”辅导员笑着点了下头,又将手指向了另一个女生,对周校长道:“辛琪是咱们班的尖子生,电脑也操作得非常熟,到你们学校后肯定能挑大梁。”
一听被点名,辛琪一下子激动得站了起来,高声道:“感谢辅导员的推荐,以后还请周校长多多教导。”
“我们学校才创建不久,还非常小,大家在一起都跟一家人似的,谈不上教导,相互学习吧,只要不委屈了你们就好。”周校长终于开了金口,笑吟吟地对辛琪答道,态度友好而和善。
“很好,这才是我的好学生吗。”辅导员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笑眯眯地朝班花和辛琪道。
“还有一个吧?”周校长见辅导员停下了,忙转身向辅导员问道。
“哦,是还有一个。“辅导员这才想起了似的,赶紧去翻手中的纸。
大家也都伸长了脖子,眼巴巴地瞅着周校长和辅导员,不知两棵好苗子选走了后,还能选出什么优秀人才来。如果阿东在,空缺的名额自然非他莫属,可他不在,结局就充满了悬念和诡异。
“叫桑立,对吧?”周校长不待辅导员翻出结果,提前说到。
“对,对,是桑立。这不是他写的个人情况吗?”辅导员正好翻出了我的纸,朝周校长递了过去。
“我操!不会吧?”这一句惊呼我差点脱口而出,费了好大劲才硬生生地将它压了下去(幸亏没喊,喊了的话就等着砸锅吧)。
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包括班花和辛琪,一起齐刷刷地朝我望了过来,不,应该说是盯了过来。
我浑身木然,喉头翻滚,不知在这个场合下,我是搭上几句话好,还是该继续保持沉默,只好直起身子挺在了那儿,欠着屁股,靠也不靠,站也不站,随时等待辅导员或者周校长的召唤。
怎么会是我?大家的疑问正是我的疑问,而且我问得比他们还要强烈。
我不是一个人人皆知、众所公认的跑龙套的吗?怎么一晃之间,成了抢戏码的了?
我满头雾水,闹不清楚,弄不明白。
“桑立,还傻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谢谢周校长?”辅导员有点愠怒道。
“哦,谢谢周校长。”我下意识地答道,一答完,又感觉这样太不郑重了,忙站起身来,准备朝周校长鞠躬。
周校长温和地笑了笑,连忙摆手制止了我。我一下子又为难起来,继续鞠躬似乎不妥,一屁股坐回去有失雅观,万般无奈,我只好偷偷地瞅了一眼辅导员。
辅导员却根本没有瞅我。她正低声和班花说着什么。
尴尬之际,身边的同学拉了拉我的衣襟,我只好一狠心坐了下来。
“桑立,你要抓住机会,好好努力,不要给咱们班抹黑了,老师相信您也一样能表现出精彩。“我刚坐下,辅导员正好扭过来了头,朝我说道。
“好的,我知道了。”我机械地应了一句。被批评惯了,轻视惯了,听到辅导员这带刺的话,我心里平平常常,也没啥特别的反应。
“这是一个很有潜力的学生,周校长,您要多多栽培他啊。”最后时,辅导员又朝周校长补充了一句。
不知为什么,就是这一句话,让我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暖流,眼眶也随之湿了一湿。
不管真的假的,这算是辅导员对我的最高评价了,我知足了。
第二天,在同学们的一片哗然和惊诧中,我和班花、辛琪三人打好包裹,坐上一辆长途大巴,朝周校长的学校驶去。
这是我们班,甚至是我们系、我们学院第一批获得工作的人,当剩下的同学都还在为找工作提心吊胆、四处奔波时,我们则已经大跨步地迈上人生的另一个台阶了。
更重要的是,我们开始独立自主地挣钱,把红彤彤的钞票一张一张地往口袋里装。
没有人不嫉妒我们,包括老八,包括阿东。
老八很沮丧。他虽然很有钱,可谁都知道,那钱是他父母的,以往大家都靠家里时还不觉得,现在我们一独立,反差立竿见影,和我们一比,他只不过是个纨绔子弟而已。
纨绔子弟以前让人眼红,现在则让人嘲讽。
和老八的沮丧不同,阿东则是追悔。
他无数次感慨命运的不公,那天他怎么就不在教室里,如果他在,我不可能有机会。
在利益面前,友情还是欠缺了一点分量。不过这也难怪阿东,他也是农村家庭,也急需用钱,更急需实习的名誉。有了这段经历,自然能为以后的找工作加码不少。
因为有班花和辛琪作陪,学校里的手续办得特别顺利,系主任为我们做了特批,可以允许不回来上课,期末考试也特殊照顾,一切都以工作为重,学习则放在了第二位。用系里的话说,学习为了什么,不也是为了以后的工作吗?
说白了,我们需要系里的宽容,系里则需要我们这面旗帜。
工业设计专业也因此在学院里一炮走红,我们三人还上了校报的头版头条,照片加倍放大。辅导员高调宣扬,以前某些居心叵测的人曾预言说工业设计生就业困难,现在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一切谣言都将不攻自破,造谣者扇了自己耳刮子。
在这些论调之后,我也成了谈论的热点。也难怪,一个灰姑娘的故事眼睁睁地发生在大家眼皮子底下,想不关注都难。
众人研究之后,都认为这是一个奇迹。奇迹的原因只有两个可能,一是我走了狗屎运,二是周校长看花了眼。
众口一词,无一例外。
只有辅导员略知道一点真实的原因,可她的嘴闭得铁紧,从不对外说,问急了,只答非所问地来一句“现在我最差的学生都顺利就业了,其它的学生还需要发愁吗?”
老师们不以为然,同学们倒都欢欣鼓舞,松了口气。
对于这个谜题,我到学校后,也曾向周校长请教过,他不可能不知道我成绩差,我就是自己藏着掖着,辅导员也没有理由隐瞒。
出乎意料,周校长竟一口气对我说出了七个原因。那一刻,让我彻底明白了一个人生道理,也深信了一句歌词,那就是“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