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顺六年,春。
性灵山,松禾山堂。
松禾山堂刚结束了一月一度的考核,弟子们经历了只要打不死就往死里打的拼杀之后,又被迫接受了师傅们的谆谆教诲,钟声一响,大家做鸟兽散去,只留下了几个实在差劲的学生帮师父张这月的英雄榜,顺便再耳提面命一番。
细看这张榜单,为首的名字是言璃,再看被揭下来的上月榜单,依稀可见为首的还是这个名字,这名字秀气精细,倒像是个女孩的。言璃确实是个女孩,但人跟秀气精细是完全无关的,她几乎是这座山上的混世魔王,从不上课,目中无人,就算遇到师父也少有言语,行为乖张,稍不如意就直接上手打人,长得更是粗狂丑陋,看了就惹人生厌。
这是排名第二的罗白对她的形容,他们正要再说上几句,山上的杂役过来通报,让他们速速去山门聚集。
此刻山门聚集的人已经不少,多是白衣白帽的剑客,正是灵山剑宗的门人,被包围在中间的一小撮人是松禾山堂的几位管事师叔。这时候弟子匆匆赶来,才有几分分庭抗礼之势。灵山剑宗的山门离这里不远,也是用剑的高手,多年来也算是友邻,这次逼上山来就不知道所为何事了。
灰衣前辈上前一步,质问对方:灵山剑宗率众而来,所为何事?
为首的白衣剑客:自然是为“并派“之事而来,此事我早已手书吕掌门,如今却是张师兄来敷衍我,我倒要问问你们的打算?
张师叔:早已回绝,为何再来?
白衣剑客:江湖上不需要两个剑术宗门,此次前来就是为了争一个长短,若我们输了,从此灵山剑宗便是松禾山堂的分舵,你们若不要,我们就此散去,若我们赢了,你们也当循此法。总之我们已来,一定要分个胜负。
张师叔:我们若拒绝呢?
白衣剑客大笑不止:拒绝?我们要打架,你能拒绝吗?拒绝了,我们就不打了吗?
白衣剑客的嚣张和无赖惹得张师叔怒发冲冠,张师叔刚想发作,山上掌门传话下来,邀请他们上山,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的结果就是让年轻孩子们比赛,输赢对两派的损伤都是最小的。
吕掌门从头到尾也没露过面,倒是让灵山剑宗的人先住下了,让他们的弟子与山堂的人一起训练一段,若是觉得挺好,以后年轻一辈就一直训练,与并派也并无两样,也不需要压上两派的存亡作为赌注,至于话事权,交给两边孩子们的胜负吧。
于是这些白衣白帽的人就堂而皇之地住进来了,与他们松禾一派走的天然路线好不相符,但毕竟是小孩,很快就混熟了。罗白跟灵山的沪松两人都是佼佼者,一来二去之间简直好得亲如兄弟,罗白觉得自己以前的小跟班简直太不能算朋友了。灵山剑宗跟着来的还有个话挺少的小孩,叫苏眠恩,这孩子看着面黄肌瘦,只看脸,长得比常人都要更小点,而且极其不合群,衣服都比别人穿得黄些。罗白看着他就想起那个言璃,不过这个是可以欺负的,他天天不让这小子练剑,只给他们跑腿。这天他又想了个好主意为难他,顺便去作弄作弄言璃。
罗白:小子,你过来。这么多天,他连这小孩的名字都懒得记。
那小孩乖乖地过来了,罗白把食盒往小孩手里一塞,跟他说去给他们大师姐送饭。沪松一脸好笑地看着他们,没有阻拦的意思。
小孩提着食盒就往藏书阁走了,半点多话都没有。小孩在藏书阁的一层叫言璃的名字,上门毫无动静,倒是头顶的木板开始簌簌地掉灰,忽然一声木板断裂的声响,上面破了个大洞,上面灰色的单薄身影也掉了下来,苏眠恩伸手想接,那身影快落地的时候,用手中的书往地下一撑,在空中一转就飘飘然地站定了,还接住了空中一片薄薄的东西。她站在苏眠恩的几步远,灰色的男式棉袍古旧,领口很大,里面的皮肤莹莹发光,言璃的头发胡乱扎了个揪,用削的木棍固定住,但就算这样的随意邋遢,这张脸的美丽程度还是震惊了苏眠恩,可能在他最深的梦境里都不敢想象这样的美人。
言璃在他面前戴上了人皮面具,变成了粗糙的山野女子。
言璃:你是谁?
苏眠恩有些懵,他这才反应过来面前的女子就是他们口中的大师姐言璃,邪气乖张的小恶魔。他似乎撞破了言璃的秘密,也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回应。
苏眠恩:师姐,我是灵山剑宗的苏眠恩。
言璃:那你来干什么?
苏眠恩:罗师兄让我来给师姐送饭。
言璃:是么?
言璃心中明了,罗白想借她的手报复这个小孩。虽然她不愿意为人所用,但是这小孩在阴差阳错之中看到了她的脸,她连杀他的心都有。
她忽然上前点了苏眠恩的穴道,她的步法极快,出手也极快,苏眠恩的剑甚至还没来得及格挡。
言璃甜甜一笑,脸上横肉聚集,说不出的丑恶,但苏眠恩因为见过她的真面目,竟然看着也有些顺眼。
言璃:小子,我不管什么原因,你看了我的脸,我一定要你的命,但是看在你为我送饭的份上,我多留你一顿饭的时间。
言璃拿走他手上的食盒打开看,里面是山堂为了他们来特意做的好菜:四喜丸子,泉水豆腐,卤牛肉和清炒菜心,还有暖身的一壶黄酒。
言璃:师父他们还真是做戏做全套。
言璃好笑地看着他,丢了一片菜心到嘴里,喝了一口酒。
言璃:你怎么不求饶?
苏眠恩:你愿意放过我吗?
言璃:不会。
苏眠恩:那我就不求了。
苏眠恩虽然面色很差,但一双凤眼清明透彻,有几分俊秀;骨骼也修长柔软,根骨极好。
言璃:你武功怎么样?
苏眠恩:不怎么样。
言璃被他的耿直笑得呛到了,咳得撕心裂肺。
苏眠恩:憋气,一会儿就好了。
言璃顺过气来,有点窘迫,气得一掌拍在他的肩上,苏眠恩瞬间半边身子就麻了,但言璃受到他体内真气的抵抗,腕骨生疼。
言璃:小子,你可没有你说的那么差。
言璃将掌心贴在他胸口,慢慢提升真气与他体内的内力对抗,仔细辨别这个功法。令言璃惊讶的是,她自认博览群书,但完全不知道苏眠恩的功法是什么。但这个功法不可谓不强,她的好奇心起来了。
言璃:小子,你练的什么功?
苏眠恩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言璃:说话。
苏眠恩:我不能告诉你,师父说的。
言璃:哼,你们灵山剑宗过来并派不就是为了我们的武学典籍吗,怎么你们的就不能告诉我们吗?
苏眠恩:并派还没成功,自然不能算同门。
言璃:你告诉我,我不杀你了。
苏眠恩还是摇头。
言璃:那好,这样,我拿我们的跟你换,你师父肯定愿意。
言璃飞身上楼,拿了剑谱给他。
苏眠恩摇摇头紧闭双眼不肯看。言璃大叫一声,苏眠恩睁眼看她发生了什么事情,言璃又是一道重穴,强迫他睁着双眼。
言璃飞快地在他眼前演示了一遍,拿剑抵着他的脖子。
言璃:苏眠恩,你看完了,快说。
少年圆睁着双眼,第一次用恼怒的眼神看着她,他用尽全力挣开穴道就往她的剑上撞。言璃赶紧收剑,那少年就撞在她身上,撞得她红了眼,少年红了脸。
言璃:你干什么?
苏眠恩:我没有经过师父的同意,就学了其他门派的功法,你不杀我,我也是要以死谢罪的。
言璃怒极反笑。
言璃:你说说看,你师傅对你还有什么规定?
苏眠恩:我们没出山的弟子不能喝酒,不能打人,不能入夜不归。
言璃:停,你们是少林么?
苏眠恩一本正经地回答:天下武功,休习都在于专心,外物的影响能少就少。
言璃:屁话,如果不能自由,我学武功干嘛?
苏眠恩:维持秩序,不是为了破坏秩序。
言璃:我就是要以武破道,又当如何?你要杀我吗
苏眠恩:我杀不了你,我不如你。
言璃:既然知道这样,就好好听我的话,不要一直让我生气,说不定我真的大发慈悲,饶你一命。
苏眠恩:你为什么要杀掉看见你真容的人?你这么好看。
言璃:你真的很想死,本来你说了太多让我生气的话,我都快忘了这件你最该死的事。
言璃提剑就要杀他,忽然外面传来声音。
罗白:师姐,师姐,你在吗?苏师弟给你送饭了吗?
言璃本身就极讨厌他,现在也要作弄作弄他。言璃又点住苏眠恩的穴道,让他静静观看。
言璃:苏师弟,哪位苏师弟?
罗白:灵山剑宗的小师弟,今天他循例来给你送饭。
言璃:循例?循什么例?并派还没有的事情,胳膊肘就向外拐了。罗白,是山堂容不下你了吗?
罗白窘迫:师姐,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不过是叫师弟给你送个饭,师姐竟这样不开心,下次便不让他送了。
言璃:没有下次了,他我杀了,你们下次不要叫生人过来。
罗白:杀了?师姐,这人可是你杀的,与我可没有关系。
言璃:若非你叫生人妄入藏书阁,我岂会动手,莫不是你与灵山串通,要盗我们经书?
罗白:师姐不要含血喷人。
罗白身边的沪松也听不下去了,急怒地诘问罗白。
沪松:你师姐真的会杀他吗?
罗白不确定,言璃的乖张和邪气他是知道的,杀个人说不定真的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关系。
罗白支支吾吾地答:我,不知道,她是个疯子,阿松,你听我说。
沪松:你知道她是个疯子,你还叫我师弟去。
罗白:我只是看你这个师弟很无趣,让他开开窍而已。你也是同意的,你不是看你师弟不舒服很久了吗?
沪松:但是现在出了人命,怎么办?这是你的事情,我不管。
罗白:沪松,你亲眼看见你师弟来,你也完全没有劝阻,现在就赖我了。
言璃和苏眠恩在藏书阁里听他们在外面吵架,言璃乐得不行,甚至已经开始喝酒吃肉。
她抿了一口黄酒,忽然想起了什么。
言璃:你是不是酒也不能喝?
苏眠恩:是。
苏眠恩还有些孩童弧度的脸被握住,一杯黄酒被灌了进去。他的脸上迅速升起薄薄的红晕。
言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又破了一条规矩了。再破下去,就只能做我徒弟了。
苏眠恩:你,你何必这么作弄我,要杀便杀了。
言璃: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谅你也不敢说出去,留你一命也无妨。
苏眠恩偏偏上了脾气,不肯接受她的好意,气鼓鼓地说:我就要说。
言璃明知故问:说什么?
苏眠恩:说你……很好看。
苏眠恩说着说着语气就弱了下去,说到最后觉得自己太没有气势了,一时很是羞恼。
言璃哈哈大笑,随即又叹了口气。
言璃:不是不愿意让人看到,而是觉得他们都不配。我不杀你,你勉强配。
言璃说完解了他的穴,飞身而出,将罗白与沪松正在拔的剑摁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