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似乎可以冲淡一切,包括那些深入骨髓的情感,包括那些撕心裂肺的痛!
贝若惜端坐在铜镜前,静静的梳理着及腰的乌发。面色平静,动作悠然,她的目光似是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又似透过铜镜看着某个不知名的地方,那神情,在外人看来有几许呆滞。
“惜儿!”温柔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铜镜中立时多了一道明黄色身影,身着皇袍的文弘远轻步凑近,屈身挨着贝若惜坐下,那只有力的大掌自然而然的揽住了她的纤腰。
贝若惜眸光转动,瞥着铜镜中他温柔的笑脸,心中却蓦然涌起想哭的冲动,但是她忍住了,她没有推开他,只是依旧侍弄着自己的长发。
“怎么不让阿霜帮你梳理?”文弘远眸光扫视一圈,没有发现他派给她的侍女。
没有停止摆弄青丝的指,她只轻启朱唇轻轻道:“我想自己弄。”淡淡的声音淡淡的的话语,淡的没有一丝情绪。。。。。。
静默,一阵闷人的静默。。。。。。
“惜儿!那个。。。。。。已经过了六七了,我们是不是该。。。。。。”文弘远盯着贝若惜,似是酝酿了很久,半晌才开口打断沉默,却是欲言又止。
“过了六七了?日子过的真快啊!”贝若惜凝眉,似是在思考,又似是在回忆:“六七四十二天,原来他走了这么久了!”
“心口还痛吗?”文弘远关切的眸转向身侧,自从送走慕容寒箫灵柩那日起,她就落下了心口疼的毛病,御医换了一批又一批,却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知道,应该不痛了吧!”她轻轻摇首,放开青丝,转脸,纤长的手指悠悠抚上自己的心口:“好像不痛了,只是有时候会觉得这里很空。”
她并不知道这便是心死如灰的感觉!她只是觉得日子就这么一日复一日浑浑噩噩的过去了。她甚至没有感觉慕容寒箫已经永远离她而去了!有时候一觉醒来,恍惚以为身在他的箫王府,只要轻轻唤一声,他便会满脸堆笑的出现在她面前。
“惜儿!”文弘远原本略带喜色的脸立刻阴郁了下来,她又开始走神了!该死的慕容寒箫,难道死了也要这般占满惜儿的的思绪吗?!到底要何时才能永远消失在惜儿的记忆里?!
贝若惜回神,歉然的扯出一丝笑,温柔的眸光直视着文弘远的脸:“文大哥,放心吧,我们的婚礼照旧,我会嫁给你的!我也会。。。。。。努力忘记那个人的,我——保证!”
她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答应文弘远的求婚,在经历了那样的痛彻心扉之后,她竟然还会接受另一段婚姻!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一个人啊!
究不出原因,仿佛是循着命运安排的脚步,她只是觉得自己不该拒绝这桩婚事!冥冥之中中觉得她必须要嫁给文弘远,仿佛有某件重要的事情正等待着她去做!但是究竟是什么事情她自己也不清楚,只是直觉而已。
“惜儿!”文弘远眸中的寒气瞬间散尽,他热切的揽住她的肩,不由一阵狂喜,惜儿最终还是他的!
“文大哥,成亲之前,我想见见爹娘!”她任由他揽着,不做一丝抗拒。
“好,好,我马上去安排!”他殷切的答应着。
她心头闪过一丝意外,她见她的爹娘,为何要他来安排?!难道还怕她不认识路不成?只是,她没有深究,也没有心思更没心情去琢磨那么多。
隔日,文弘远安排了轿子,将贝若惜送到了淳于将军府。
珠帘微卷,移步下轿,淳于将军府那几个刚劲有力的大字即刻映入眼帘。她呆立在大门前,半晌说不出话来,太多的记忆涌现,甜蜜的、酸涩的、难过不舍的、伤心绝望的。。。。。。将军府依旧是将军府,而她却已不是当初那个单纯幸福的她了!
只不过,她并不曾想到,这将军府亦是同她一般,经历了太多磨难,眼前虽然青砖高墙门庭依旧,却早已不同往昔。
昔日守卫的士兵,依旧威严肃穆的站立在那里,连位置都不曾挪动过半寸,可是,现在他们的职责不再是护卫将军府的安全,却是监视将军府内一切人等的行踪。
轻轻推开兰苑的门,踩着一地的落叶,眸光细细流过那熟悉的一景一物,贝若惜的鼻子一阵泛酸。
“爹!娘!”她轻轻唤着,目光一寸一寸搜寻着。然而,兰苑内空荡荡的,她转至书房,依旧没有见到一丝人影。偌大的将军府,怎么会如此寂静?
正踌躇间,她忽然瞄见厨房方向有袅袅炊烟腾起,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那里有人!她快步跑过去,原想问问那些厨娘们她爹娘的行踪,却不曾想跨出门竟是云幽兰。
“娘!”贝若惜愣愣的止住脚步,终是忍不住哽咽起来,泪眼婆娑。一年不到的光景,她那美丽的娘亲竟然苍老成这般模样,头发花白的好似年近七旬的老妪。
“惜儿?!”云幽兰放下手中的药罐,起身,欣喜的目光中有着明显的不确定:“真的是你吗?!”
“娘!不孝女惜儿回来了!”她蓦的上前,紧紧搂住云幽兰孱弱的身子:“娘!”
“惜儿!”云幽兰泣不成声,只是搂着贝若惜,紧紧的,不肯松开:“娘好想你!”
“我也想你,娘!”真的,她是真的很怀念娘亲的怀抱,尤其是在她孤独害怕的时候!曾经无数次想象过会在怎样的情景下再度回到娘亲的怀抱,千思万想也不曾料到再见时竟是这般光景!
“惜儿!”哐当!瓷器落地的破碎声!贝若惜抬眼,却见淳于斩呆呆的立在门口,双手有些微微颤抖,他的眸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被巨大的焦躁神色覆盖:“惜儿,你怎么回来了?!”
“爹爹!”贝若惜哭得更厉害了,她威武英俊的爹爹啊,此时此刻哪里还有一丝将军的威风凛凛,全然是一个可怜的乡野老翁,光洁的额上什么时候爬满了沟沟壑壑的皱纹呢!
“走,你快走!谁让你回来了?!”淳于斩忽然变了脸色,温柔的神色瞬间被巨大的恐惧覆盖,他上前拉开紧紧拥抱的母女俩,狠心道:“你快走,这里不欢迎你!”
“爹爹?!”贝若惜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弄懵了,“爹爹,惜儿做错什么了,为何这般讨厌惜儿,赶惜儿走?”
“孩子,什么都不要说了,快走吧!走的越远越好!爹娘不会有事的,你要保重啊!”云幽兰似乎想起了什么,虽然不舍却还是抹了抹泪水,试图掰开贝若惜紧紧握缠住她的葱指,一边忍不住再次掉泪,帮着淳于斩将贝若惜往外推。
扑通!贝若惜跪了下来,紧紧拽住二人的手:“爹,娘!你们这是怎么了?!不要这样对惜儿,惜儿会绝望的!”她开始狠狠的捶打自己的心口,事情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她的箫走了,就那样无声无息的走了,甚至没来得及和她道别!现在,难道还要她失去爹娘,再经受一次噬心之痛吗?!老天爷嫌她贝若惜过得太自在了吗?!
“惜儿!”淳于斩和云幽兰泪眼相对,心中亦是疼惜无比,他们又何尝不希望宝贝女儿能够随侍身侧呢?!可是眼下不行啊,他们若不狠心,会害了惜儿的啊!
“你们不和惜儿说清楚,惜儿是不会离开半步的!”她倔强的哭着,直哭得淳于斩也忍不住老泪纵横,云幽兰终是忍不住和她再次抱成一团。
心知贝若惜倔强的脾气,淳于斩只得长叹一声,抹了抹老泪,激动的情绪稍有缓和:“爹爹不想你被文弘远那小子找到啊!”
“你看看,这里,那里,还有那里,全都是那小子的眼线啊!他们是负责监视我们的啊!”贝若惜顺着淳于斩的手指方向,看到的却是那些巍然不动的守卫。
她惊得合不弄嘴,那些侍卫竟不是为了保护将军府的安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不在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惜儿,进来吧!”云幽兰一手端起药盅,一手拉着贝若惜往偏厅走去:“咱们也该让惜儿知道事情真相了!”
淳于斩没有再阻拦,只低头跟随着。
一家人进了屋,小心翼翼的关上门,说话声亦是压倒最低,要防备那些监视者,实属不易!
“娘?”贝若惜愕然,不敢相信自己所见:“你和爹爹住这里?!”这里本该是仆人们住的地方,现在竟成了爹娘的安身之所!“家仆随从呢?怎么一个都没见到?”
“你爹爹打发他们走了,如今将军府有如龙潭虎穴,他们再继续待在这里随时可能丧命!”云幽兰的声音已然恢复了平静,泪终于止住了,她的眼中闪烁着光芒,那是一种叫做坚定不屈的光芒!
贝若惜不由一阵心如刀绞,她可怜又善良的娘亲啊!似她那般怯懦那般遇事处处忍让的性格,要经过怎样的磨难才会在眸中闪烁出这样坚定的光芒!
咳咳咳!里屋传来了剧烈的咳嗽声!贝若惜询问的目光看向云幽兰,云幽兰则慌忙往房内跑去:“景桢姐,药来了!”
“大娘?!”贝若惜几乎不敢相信,那个飞扬跋扈的大娘如今竟是这副奄奄一息的模样,脸色苍白,面庞清瘦,早已不见那时圆润的双下巴。
此刻,云幽兰正细心的将汤药一勺一勺往她嘴里送。
风景桢似是换了一个人,见到贝若惜初时亦是十分意外,她的眸中早已不见当初视她为眼中钉的那般厌恶神情,有的只是万般疼惜“惜儿,你怎么回来了?!”
贝若惜没有说话,只是捂住唇,任泪水肆意汹涌。
患难见真情,一家人终究是一家人!只是为何只有大难临头的时候,一家人才会如此团结,如此相亲相爱呢?早些时候,大娘若能这般和善,那么当初的将军府将会是怎样的幸福天堂啊!
“蕊儿,难道蕊儿没有通知到你?!”风景桢神色忽然变得极为紧张,话语亦是有些大街:“那蕊儿,蕊儿是不是。。。。。。”
“不是的,大娘,蕊儿姐姐找到到我了!她。。。。。。没事!”原来是这样,原来淳于若蕊专门为了通知她不要回云尤国才被皇宫侍卫追杀的!原来竟是这样!
可是,她不能告诉他们实情,蕊儿姐姐现在正被囚禁在皇宫的天牢里啊!天啊,这么多天来,她只是独自徘徊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世界里,竟将这个姐姐忘的一干二净!
“蕊儿人呢?她现在在哪里,我想见她!”风景桢忽的拉住贝若惜的手,仿佛抓住希望一般:“她还好吗?文弘远有没有为难她?”
“呃。。。。。。蕊儿姐姐很好,你们放心,过些日子惜儿就带她回来!”贝若惜犹豫着,撒下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她暗自发誓,等一会儿她回去,立刻就要求文弘远释放淳于若蕊!他不可以那样对待她的家人。
“惜儿,你可知道,现在当朝皇帝是谁吗?!”打定主意要将一切告诉贝若惜,静默一旁的淳于斩忽的开口,听得出他既心痛又懊恼,在悔恨着自己的无用,未能保护好先皇。
“文弘远!”贝若惜平静的吐出三个字,心下怎么也弄不明白曾经那样温和善良的人为何要这般对待她的家人?!
“惜儿。。。。。。你都知道了。。。。。。”淳于斩显然很意外,他以为她一无所知的。
“爹爹,什么都不要说了,惜儿全部都知道了!是文弘远安排我来见你们的!”终于,她明白了昨日为什么文弘远说他会安排,她的爹娘被他控制起来了,所以她要见他们,自然要得到他的许可!
她愤愤的捏了捏拳,除了徒增伤痛之外,一无所用!
“什么?!”无尽的担忧之色夹杂着浓浓的绝望,淳于斩和云幽兰甚至风景桢三人几乎同时惊呼出声。
“爹,娘,大娘,你们不用担心惜儿!”原来爹娘不知道她是从文弘远那里过来的,精进是因为担心她,所以才要装作那般狠心赶她走!一股暖流涌过心田,随即又被巨大的哀痛冲蚀,她又怎么能够让她如此善良的爹娘受这般委屈呢!
只是,究竟是什么让文弘远变成这样的呢?她终是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现在的这个人竟是她的文大哥!
“文大哥他好像变了一个人,时而正常,时而又好像是个嗜血狂魔!他什么时候又是怎样变成现在这模样的?”贝若惜轻喃着,仿佛在问自己:“也许只有查清楚原因,才可以解决问题!”她要文弘远恢复正常,他不能那样嗜血,更不可以这般虐待她的父母!她要她的那个温柔善良的文大哥回来!
“哎。。。。。。真是造化弄人啊!”一阵重重的哀叹过后,淳于斩开始娓娓道来:“说来话长,自从你远嫁之后,那孩子很伤心,听丞相府的人说,那孩子先是整日喝酒,把自己往死里灌,过了一段时间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日不出门,这情形大概持续了三四个月。。。。。。”
“不知怎的,突然有一天,那孩子像是发了疯似的,手持宝剑直闯殿堂,大内侍卫竟无一人能敌,群起而攻之,亦是无效。瞬时,皇宫里一片血流成河。。。。。。”淳于斩仿佛陷入那场惨绝人寰的屠杀里,眸中灌满了悲伤:“那一天起,风定国便改了主换了朝!
淳于斩眼中涌起惋惜与不舍:“多优秀的一个孩子啊!现在竟变成如此模样!情啊,都是一个情字啊!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想尽一切办法阻止你嫁云尤国啊!”
“那孩子先是要求娶你姐姐,大概是报复当年她拿那小蛇害你之事!蕊儿虽是心甘情愿,可是嫁进皇宫之后,其实吃了不少苦头。。。。。。现在他软禁我们,大概是心寸怨恨,怨恨我没有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吧!”淳于斩捶胸顿足,情之一字竟是伤人如此!不仅毁了一个年轻人,更是祸害了整个国家,他身为护国将军却无能为力,什么都没能阻止!
蕊儿姐姐,蕊皇妃?!贝若惜恍然大悟,原来那日蕊儿姐姐便被人救出天牢了!心中蓦然腾起一丝欣慰!蕊儿姐姐现在必定是安全的!
“爹没用啊,都是爹的错,我该极力劝阻的啊。。。。。。”那曾经多么威严的淳于斩,此刻一如垂垂暮年的老翁,纵横着老泪,伤心无比,悔恨无比,亦是自责无比!
“爹爹!这不是你的错!”贝若惜连忙拉住淳于斩,那双满是厚茧的大掌曾经给过她多少的安全感,此刻却如风中落叶颤抖不止:“爹爹!不要再自责了,真的不是你的错!这也许就是师父说过的天劫难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