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雾弥漫无晴天，寒风飘荡百花残；多少岁月悄悄过，吾朝今日是何年？”崇祯看着盛开的菊花，不禁触景生情，悻悻然吟起诗来。
崇祯通晓诗赋，见眼前瑞雪纷飞的景色，不禁诗意大发，开口便是一首七言绝句，以期发泄心中的愤懑。
高起潜听罢崇祯七言诗，知道崇祯心里郁闷，连忙莲步款款上前：“皇上为社稷安危，日夜操劳，是朝臣和百姓之福啊！望皇上多多保重龙体，方有社稷稳固，国泰民安。”
崇祯慢慢站起身来，看了看身旁的高起潜，不觉又叹了一口气：“爱卿只知道宽慰朕的心，却不知道朕的心里，有多少无奈和痛苦。那些流寇一天不灭，朕寝食难安。眼前后金，又在蠢蠢欲动，不知道何时，又要犯边掠地。朕已经心力交瘁，无力挽回眼前颓败的局面，只是指望上苍，多多眷顾朕而已。”
高起潜被崇祯悲愤情绪所感染，眼里顿时有了些许的泪花。
高起潜看着眼神凝重的崇祯，连忙默默点了点头，却在心里喃喃自语：“奴才也知道皇上心里的苦楚，只是奴才也无回天之力啊！”
高起潜的异样，崇祯看着眼里。
崇祯知道，内侍太监高起潜，对崇祯忠心耿耿，故而倍感欣慰。
然而，崇祯毕竟是当今皇帝，至高无上的皇权和地位，要崇祯将心里的悲凉和愤懑，悄悄隐藏起来，以免在下人面前，露出柔弱的一面，会为后人留下诸多的笑柄。
崇祯看了看高起潜，连忙转过头去，继续看金黄色的菊花，任凭高起潜在身旁悄悄哭泣，也不曾再去安慰一句。
高起潜知道崇祯，在貌似坚强的外表下，包裹着一颗脆弱的心，也不敢太过于难过，以免惹崇祯恼怒，而被崇祯所责骂，连忙知趣地止住哭声。
寒风，依然刮着。
瑞雪，越下越大。
高起潜走到崇祯身旁，轻轻拉了拉崇祯衣角：“皇上，还是进屋里去吧！院里太冷，奴才怕皇上着凉呢！”
崇祯看了看高起潜，连忙固执地摇了摇头：“爱卿自个儿回屋去吧！朕还想在院里，多待一会儿呢！”
高起潜见崇祯，不愿意回屋，只得陪着崇祯，站在院里，顶着纷纷落下的雪花，熬着难耐的时光。
崇祯虽然看着菊花，思绪却回到八月的一次朝会上。崇祯依然记得，那次不同寻常的朝会情形。
崇祯继位多年来，对各地风起云涌的流民起义，一直深感头痛，朝廷每年耗费巨大的财力物力，流寇却屡剿不灭。崇祯感觉，应该想想办法，改变一下围剿流寇的方略。
八月的一天上午，温体仁率文武百官行罢朝礼。
崇祯拿着此前接到的塘报，看着文武百官岔然不已：“朕手里有几份塘报，言陕西河南湖广等地，流寇越来越猖獗，闹得百姓人心惶惶，望朝廷派兵前去围剿。朕以为，是流寇反了降，降了又反，如此的反反复复。如果再如此循环往复下去，何年何月，流寇才能被剿灭？朕望众爱卿议一议，看看究竟有何良策？”
洪承畴迎着崇祯的目光，环视了一眼近旁的大臣：“今天的流寇，已经与以往迥异。以往流寇见大军而至，一触即溃，进而逃得无影无踪。今之流寇，已经不生惧意，竟然打援设伏诸多事项，都能依势排出，战力陡增。且流寇，多铁骑，轮番进攻。面对此类流寇，围剿难，追逐更是难上加难啊！”
崇祯原以为，流寇都是乌合之众，在朝廷大军面前，是不堪一击的。哪曾想，此时的流寇，已经今非昔比。
崇祯深感流寇猖獗，原来竟然是如此这般，感到身在深宫，孤陋寡闻。由此，崇祯仿佛有一种，隐隐的失落之感。
“流寇的翅膀，已经越来越硬，既懂得打援设伏，又擅长流动作战，故而不易剿灭。洪爱卿刚才所言，可是如此的道理？”崇祯慢慢站起身来，看着御阶下的洪承畴，复述着洪承畴刚才的话。
“皇上，微臣刚才所言，正是如此的道理。”洪承畴看了看崇祯，连忙轻轻点了点头。
众大臣听罢洪承畴的话，顿时议论纷纷，方才知道围剿流寇，的确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洪承畴看了看身旁的温体仁，脸上露出些许不易察觉的笑容：“想使绊子下死套，在皇上面前，让承畴过意不去，还不看看承畴，究竟是何人？承畴要将围剿流寇之事，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让皇上和朝臣们知道，承畴是朝廷的中流砥柱，也是皇上倚重的股肱之臣。尔等竟然不自量力，上书皇上诋毁承畴，真是没有良心，瞎了狗眼！”
洪承畴又看了温体仁一眼，在心里恨得痒痒的，巴不得即刻提手，甩温体仁两个耳光，以解憋在心头的仇恨。眼见此时仍在朝堂之上，洪承畴心里的愤懑，方才不得不有所收敛。
“皇上，洪大人身为五省总督，却没有尽力护卫皇陵，致使中都皇陵，毁于一旦，应该按律革职查办。今天朝堂之上，洪大人又为围剿流寇不力，千方百计寻找托词，更是罪加一等！还望皇上明察，速速定罪为要。”温体仁看了一眼洪承畴，突然“噗通”一声，跪在冰冷的御阶之前。
温体仁说完话，看着身旁的洪承畴，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欲置洪承畴于死地而后快。
洪承畴还在为刚才的话得意，却打心里没有想到，温体仁突然提起中都皇陵被毁之事，心里顿时猛地一震，看着跪在御阶前的温体仁：“好一个温体仁，真是颠倒黑白，混淆是非，不置承畴于死地，不善罢甘休啊！”
洪承畴仿佛五雷轰顶，继而六神无主，有一种天要塌下来的感觉，胸腔里的那颗心，仿佛要蹦了出来似的，狠狠瞪了温体仁一眼，擦了擦脸上沁出的汗珠，尽力克制心里无边的恐惧。
温体仁对洪承畴发难，在高起潜看来，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高起潜知道，温体仁是善于玩弄权术的老手。况且，那年在乾清宫里，当着崇祯的面，洪承畴还耻笑过温体仁呢！
心胸狭窄的温体仁，素来嫉贤妒能，像洪承畴此般的股肱之臣，竟然没有将首辅温体仁放在眼里，怎能不让温体仁，耿耿于怀呢？
洪承畴注视着崇祯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心里像有十五只吊桶，一时间七上八下似的。
洪承畴浸淫官场多年，知道崇祯是一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主儿。听了温体仁言之凿凿的话，洪承畴知道凶多吉少。
想到这里，洪承畴已经汗流浃背，仿佛天大的祸事，即刻就要降临头上似的。
高起潜看着洪承畴惊慌失措，心里不觉有些懊恼。往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洪承畴，此时居然被温体仁，区区几句谗言，困扰得六神无主。
鄙夷地看了一眼，慷慨陈词的温体仁，高起潜连忙将目光，移向御阶下的洪承畴，有意无意轻轻点了点头，示意洪承畴镇静下来，静观事态发展再作定夺。
洪承畴将疑惑的目光，迎向面带微笑的高起潜，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不觉脸上有了些许的笑意。
洪承畴知道崇祯，信任身边的高起潜，而高起潜又与承畴交情甚笃，自然会在崇祯跟前，尽力为承畴辩解斡旋。
“虽然崇祯也宠幸温体仁，但是朝中暂时无人取代承畴，崇祯也不会以此事，将承畴问罪，温体仁的一席攻讦之词，是不足为惧的。”洪承畴看着崇祯身旁的高起潜，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
崇祯本来不准备言及皇陵被毁之事，却没有想到，温体仁以突然袭击方式，欲借此事，攻讦洪承畴，以图借崇祯之手，治罪洪承畴之身，顿时让崇祯恼怒万分。
崇祯强压心里的怒火，在龙椅上欠了欠身，看着御阶下的温体仁：“温爱卿身为首辅，何以当初也没有想到，流寇会向东而去，直奔南直隶的中都凤阳，捣毁雄兵把守的皇陵呢？”
温体仁压根也没有想到，崇祯听了那么多陈词，居然会如此的无动于衷，反而问温体仁，顿时让温体仁措手不及。
温体仁看着怒气难消的崇祯，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诧异，竟然不得不自找台阶下：“皇上，微臣愚昧，当初也没有想到这一层。正如洪大人所言，不是洪大人与将士们不尽力，而是流寇已经不能往日而语。还望洪大人，多多海涵，多多海涵。”
崇祯脸上露出一丝不快，看着手足无措的温体仁，突然之间就提高了嗓门：“既然温爱卿也没有想到，那为何只追究洪爱卿一人罪责？温爱卿是当朝首辅，难道就没有一点罪责吗？如此的文过饰非，岂不让洪爱卿和其他朝臣心寒？”
温体仁被崇祯问得哑口无言，顿时张口结舌，语无伦次，连忙结结巴巴接过话头：“皇、皇上言、言之有理。微臣也有罪、罪责，微臣也、也有罪责。还望皇上降、降罪于微、微臣，微臣绝没、没有一点怨、怨言。”
洪承畴见身旁的温体仁，被崇祯狠狠剋了一顿，心里顿时涌起一丝宽慰，心里不觉默默细语：“吾皇甚明！吾皇甚明！”
转头看了看身旁的温体仁，又看着脸露愠色的崇祯，洪承畴连忙“噗通”一声，急急地跪在冰凉的地上：“微臣身为朝中大臣，未能剿灭流寇，致使皇陵被毁，是微臣失职，辜负了皇上的厚爱，还望皇上责罚微臣。”
洪承畴一边说，一边落下泪来，身旁的文武百官，见洪承畴期期艾艾，纷纷指责温体仁阴险不义。
高起潜见洪承畴逢凶化吉，连忙向洪承畴微微笑了笑。
刚刚抬起头来的洪承畴，看着御阶上的高起潜，那种渡过劫难后的欣慰，已经隐隐挂在脸颊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