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随着夜风飘来的水气中夹杂着刺鼻的血腥,前面显然是有谁死掉了。
跟随着生长在河畔旁的杂草上的血迹。
缓慢地、小心地前进,直到脚下的酥软变得泥泞,才停下脚步。
仿佛是从现实走进了炼狱,或者是姣好的月光将炼狱照耀入现实,脚下是一片血海。
残骸的长发飘撒在身边的血泊中,大抵是妨碍了凶手动手,所以被削断了。
纤细的四肢也离开了躯干,散落在身边。
就像是一具精致的玩偶被拆解的四分五裂,零碎的摆在地面上。
致命伤在后背,脊梁处被抛开了一条裂谷,足以完整的取出脊骨的裂谷,还在涌出血液的裂谷。
…啊,已经是第四个了。
柳阿珂呆呆地站立在工部的客卿尸骸旁,已经生不出任何情绪,心底感受最多的只有疲惫。
长叹口气,她按照惯例,用手机为尸体拍摄照片,标注上二月六号、零时三十一分。
她做完这一切迟缓的转过身去,没有留念地慢慢离开。
消瘦细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
三月初的天色暗淡的很快,小罗市上空早早地升起各式各样的广告投影。
吕禹的书房也亮起了暖色的灯光,为干净整洁的室内铺上一层淡黄的光纱,他本人像往常一样趴伏在书案上,绞尽脑汁地绘制图纸。
不过一个星期的时间,他右手边的位置已经垒起了一叠废稿。
唉~这样和浪费时间没有什么区别,最后怕是到走也完不成这个设备……
吕禹坐直,苦恼地看着又画成概念图的图纸,无奈地放下铅笔,彻底放弃了只依靠自己来完成设计的想法。
他靠在座椅上,扬起脑袋注视天花板,默默思索自己认识的人里面有没有从事相关工作的人。
最终颓废的发现,好像只有走访电子设备制造厂这一条路子。
铃铃铃~铃铃铃~
电话铃声隐隐约约地传入这个房间,将吕禹从苦恼中解救出来。
这声音……好像是一楼的那个座机电话。已经是古董一样的物件,居然还有人打进来,会是谁?
吕禹竖起耳朵多想了一会,才想起它从哪里传来的。
他从座椅上站起身,浑身散发着沮丧的味道离开书房,从二楼客厅边角的螺旋步梯,下到一楼的客厅。
那个正在作响的座机电话十分显眼地摆在茶几上。
吕禹坐在沙发上,拿起话筒便顺势躺了下去,有气无力地招呼说:
“喂?”
“好久不见啊……嗯?你怎么了吕禹,感觉好虚弱的样子。”
独特低音的女性嗓音,带着关心的味道,从话筒的另一边传了过来。
听到这个久违的声音,吕禹先是惊讶,然后欣喜,最后侧窝着身体,弯起了嘴角说:
“好久不见,林姨。只是刚刚遇到了点小挫折,过一会儿就好了。”
林霄汀,电话那一边的人的全名。
吕禹曾经与她共住在一个屋檐下十六年,其中最后的六年,都是她一个人在照顾吕禹。
因此,在吕禹的心里,她是像父母一般不可或缺的家人。
“原来如此。既然不是生病那就没问题了,我正好有件小事要拜托你,帮你换换心境。”
“哎~原来你打电话过来是差使人啊,白瞎了我的感动,恕我拒绝。”
“别那么不情愿,我托他带了礼物给你哦。
明天上午十点半,杨晖—我的一个学生乘坐的火车就会到小罗市了,到时候还需要你去接一下他。”
“林姨的学生?非凡者?”吕禹惊讶的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懒散的姿态一扫而空。
林霄汀的本职是调音师,是个有特殊能力的人,既然是身为她的学生也很可能是个非凡者。
但是林霄汀曾经说过,绝对不会让自己掺和进那个世界,稍微了解一些信息留个心眼就可以了。
所以……
“放心,只是接个人而已。他要处理的事情,你是不会有机会掺和进去的。”
这个申明是如此的清晰直白,就像石头一样结实绑在吕禹那颗好奇非凡的心上,将它拽入谷底。
吕禹又有气无力的仰倒在沙发上,惫懒地回话:“嗯嗯,看在礼物的份上我会的。他是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吗?”
“是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林霄汀善意的纠正。
“……行吧。啊,对了。再有一个星期,我就要被送到新城去了,如果他还要居住的话,我会把家的钥匙交给他的。”
“我以为你还要再等一个月才能坐上车,不过钥匙给他没什么问题。临走时记得多带点衣服和日用品,那边可不管这些东西。”
“嗯嗯,我都记下了。话说这么长时间,林姨你都在忙什么啊?”
“造新城……”
也许是寂寞的太久,也许是心里的思念太多,总之吕禹打开了话匣子,打开了内心。
两人闲聊了许久,直到窗外的黑色透过玻璃,漫长的通话才被挂断。
林姨一直没变呢……
吕禹心满意足地把话筒放回去,走到电视机前,轻抚电视机上方的全家照,仔细端详里面的人影。
一对身着正装的年轻夫妇怀抱着婴儿站在最前面,林霄汀坐在他们背景的一角,用拳头支撑着脑袋注视他们的背影。
吕禹开始回忆记忆中的林霄汀。
最深刻的莫过于她那过于完美的容姿,和让人无从揣摩的褐色眼睛。
在当时高喊梦想,为现实生活寻找工作的时代潮流中,她身上存留着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生活姿态。
既不刻意追求什么,也不随便无视所有,就像是阅尽了人间百态依然乐呵呵融入其中的贤者……或者是老者?
记不清了,毕竟都已经过了六年了。
对了,好像忘了问那个杨晖的特点了。算了,明天举个牌子吧,他应该会是家里最后的客人。
吕禹不再回想过去,环视毫无人气的屋子,将思绪转向如何安置杨晖的方向上。
他走进位于东南侧的客卧里,着手收拾这个从来没有使用过,最后被当作杂物间的卧室。
虽然对门的那一间是能正常使用的卧室,不过因为它之前是林霄汀的起居的地方,所以吕禹不打算让他住进来。
宁可多花点时间将杂物清理到后院去。
于是,吕禹抱着一堆又一堆的老物件,把它们摆在后院里盖上雨布。
将最后一批杂物放下,吕禹坐到藤椅上歇息,眼睛眺望远处天空的斑斓色彩,自言自语:“唉,今年的春季要提前结束了,这个家也要没了。”
※
清晨,吕禹准时在闹钟响起前的一分钟睁开眼睛,呆呆地注视天花板,直到闹钟响起,他才像被上紧了发条有所反应。
今天要去公司辞职,然后到车站去接杨晖,还要走访电子设备制造厂。
又是忙碌的一天。
吕禹缓慢地从床上坐起来,然后将七点的闹钟关掉,叠好床铺穿上浅蓝色长裤,走到隔壁的卫生间完成洗漱。
最后拿上昨晚准备好的车钥匙和辞职信,在白色的长袖衫外面披上黑色的外衣,离开了家。
门外连着的是幽密的竹林小道,地面青石拼接之间的缝隙就像这里的道路一样蜿蜒曲折。
吕禹口鼻呼出着白雾沿着主道行走,经过两个支道便看见被木栏围圈的方形洞口。
昏黄色的木制台阶斜着向下蔓延,十二级的台阶,最终连接的是一部通往地下车场的电梯。
听说这里的环境设计是林姨做的,自己家所住的房子便是开发商所支付的报酬。
因为为了建成这个世外桃源,开发商已经没有多余的闲钱支付林姨的佣金。
吕禹感慨着林霄汀的才华,坐进了父亲留下的爱车里,平稳地驶出地下直接来到了街上。
由于有意错开了上班的高峰时间,吕禹十分顺利的将自己的辞职信放到了自己的工作桌上。
昨晚给上司发过消息,所以他轻轻地来,又轻轻地走,没有惊动一位同事。
最终来到熙攘热闹的车站,时间刚过九点,还有漫长的一个半小时,杨晖的车次才会到站。
吕禹找到正确的出站口,坐在一张空闲的座椅上,这一段的闲暇的时间他为自己安排了查询当地电子设备生产厂的任务。
……
“第zkc131车次,已到小罗市,请各位乘客排队检票上车。”
终于到了,杨晖所在的车次。
吕禹站起身举起准备好的写着杨晖的大纸牌,注视着渐渐涌出人流的出站口,寻找看起来像是学生的人。
“吕禹?”
身旁传来了一声试探性的呼唤,吕禹扭头便看见一个提着巨大行礼的男人,恩…大龄青年?
“杨晖?”吕禹不太确定的询问道,同时仔细打量这个男人。
他看起来是在二十七八岁左右,五官端正,面孔的线条七分刚强又带有三分柔和,浅褐色的眼睛透漏着明亮的神采,站姿笔直的像是一颗竹子。
若是将他一身亮色的休闲装,换做一袭白衣,不需妆容便是一位潇洒的剑客。
最重要的是,他还比自己高了一点点,大概半个头吧。
“是我,初次来到这边,还请多关照了。”杨晖客气的笑道,同时伸出了空闲的左手,显得温和又有礼貌。
…感觉是个不错的人呢,当然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是要熟悉之后才能知道。
吕禹伸手跟他相握,同样露出客气的笑容:“屋里比较冷清,希望你习惯的了……咦?”
隐隐的,似乎有一段如同溪水流淌的轻缓旋律通过相交的手掌传进耳朵,让吕禹惊疑了一声。
骨头在唱歌?
吕禹低头看向相握的手掌,有意多攥着杨晖的手掌一会儿,仔细聆听那若有若无的旋律。
抬起头时,正好对上了杨晖那惊疑的目光,他正试着抽回自己的手掌,嘴角抽抽的问道: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唔…抱歉。”吕禹不舍地松开手,眼睛盯着杨晖收回去的手掌,不太确定的说,“那个,你手掌里是在放音乐吧?”
“音乐?你听到了?”杨晖看向吕禹的目光变得惊讶。
他这是承认了,调音师有够……奇特的。
吕禹点点头。
“你的直感高的真是可怕。”杨晖感慨了一句。
“为什么这么说?我们从这边出去。”吕禹带领着杨晖往外走去,同时询问道。
跟随吕禹的脚步,杨晖细细慢慢解释说:
“平常状态下,我们体内的音律极其微弱,会被脉搏的跳动完全遮掩住,即使是用听诊器也很难分辨出来。你做的了听诊器也不一定做到的事情,你应该在‘闻’这一行为上有不错的天赋。”
被夸奖的感觉不错。
吕禹微微眯起眼睛,谦虚地笑道:
“过奖了,我的听觉并没有那么夸张,大概是与这种音律接触的多了,比寻常人敏感一些。
啊对了,林姨也是调音师吧,她体内似乎没有音律。”
“林姨,”杨晖在这个词汇上稍作停留,继续解释说:“校长是接近二重存在的人,无论是境界还是知识我们都望尘莫及,有点区别很正常啊。”
“境界?二重存在?”吕禹疑惑。
从未听林姨提起过的词,而且他说到二重存在这个词的时候,瞳孔中闪过朝拜的神情。
“毕竟任何学习都是有阶段的和终点的,我们也需要境界来确定自己已经走到了哪个地步。成为二重存在便是我们调音师的终点,虽然永远都不可能。”
杨晖笑着说的这些话,但是语气中的惋惜却很明显的流露了出来。
看得见终点却无法达到,是够令人绝望的。
吕禹想起了自己正在四处寻找突破的设计图,挑开这个会让人心思低沉的话题,抛出了一直想说的事情。
“那个你们的能力既然是学习得来的,那你能教我一点吗?”
“啊哈哈,和校长说的一样啊。”杨晖摇头晒笑,“原型的学习是需要的资质,校长并没有给你这种资质,而且临行前校长特地嘱咐过我,
可以和你将一些原型世界的知识,但绝对不能让你掺和进任何原型世界的事件,如果你不小心被卷进去了,我剩余的价值只有把你捞出来这一条了。
校长可真是宠你呢。”
“是啊,她对我的保护太好了。”吕禹无奈地叹叹气,
“话说,你有吃饭吗?”
杨晖的眼睛似乎亮了一截,揉着空空如也的肚子说道:
“还没呢,突然就被丢了过来,校长似乎也忘了给我发工资,已经被饿了两顿了。”
“正好快到中午了,我们先去菜市场,想吃什么就挑上吧。”吕禹笑眯眯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