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冲下去抱起外婆拼命叫她,她开始还有点意识,只是流着眼泪看我说不出话,突然头一歪就昏迷了过去。
我吓得大呼“救命”,住在对院的杜师傅第一个跑了过来,随后一些熟识的街坊邻居也围了过来,不知谁叫了救护车,差不多等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才有医务人员赶来把外婆搬上了车,杜师傅和越剧社的王好婆陪着我一起坐了上去。
绿葭的卫生院居然不敢接收外婆,让我们立即转到市里的大医院去,我在辗转的救护车上哭得已经失了神,杜师傅在一边不停提醒:“小岑你这样不行的,快,快点打电话给你堂客,他肯定有办法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眼泪不断落在外婆的手上。
她的手粗糙干硬长满了老茧,总我出生开始就牵引着我支撑着我,现在却软塌塌的垂着,没有一丝温度也没有一丝力量。
“外婆,你醒醒啊外婆,我只有你了外婆,你不能不要我啊……”我贴在外婆耳边一个劲地叫着,心里好像被凿出一个恐惧的黑洞。
到了市立医院我被护士粗暴地堵在急救室外,在漫长的煎熬后一个戴眼镜的男医生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我只半懂不懂的听到他在说“脑溢血……面积较大……重症监护……考虑开颅……”
我越听越觉得害怕,冲上去拉住他:“我外婆到底怎么样,有生命危险吗,能救活吗?”
他嫌恶地推开我的手,语气很不耐烦:“现在怎么说得定呢?不是还要观察吗!突发脑溢血死亡率很高你不懂吗?”
我脑袋“嗡”的一下,一把揪住他的衣服:“胡说!我外婆绝对不会死的!她要死了我就一把火烧了你们医院!快点救她、救她啊!”
边上人赶紧上来拉我,我还不肯放手,杜师傅用力把我一拽:“小岑!现在你一定要冷静!你外婆就你一个亲人啊!”
我一个哆嗦手松了下来,一向被外婆宠着惯着保护着,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么快我就成了外婆唯一的依靠,我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闹下去,可到底该怎么办却更觉得手足无措。
杜师傅把我扶到椅子上坐下,我急急地问他:“杜师傅,我外婆怎么会这样?她不是一向身体很好的吗?”
杜师傅不忍地皱着眉:“你外婆是不想让你担心,其实她血压一直很高……她这半年来晕倒过好几次,我叫你回来那次你外婆真的不是装的!哎,我一直劝她少抽点烟,你外婆啊,太好强,不听劝啊……”
我自责得想死,这半年除了上次受伤回去多住了几天,我几乎没有好好陪过她,就是回去也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把她忙得团团转,每次看到她忙忙碌碌还笑呵呵的样子就觉得自己给了她天大的面子似的,根本没去多注意过她那么灰败憔悴的脸色。
我又悔又急眼泪也流不出来,只怕她连最后弥补的机会也不给我,霎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一定要让外婆得到最好的治疗,我一定要让她活下去!
这年头没有熟人在哪里都是寸步难行,尤其是在这个全市最大最忙碌的医院。我拼命地在已经乱作一团的脑海里搜索,可是能跟这个医院搭上哪怕一点关系的熟人一个也没有,我只能掏出手机一边翻着通讯录,一边让杜师傅和王好婆再从人脉里找找关系。
一个个名字滑下来,心里的希望越来越渺茫,翻到 “凌舜晖”三个字的时候我顿了一下,闭了闭眼睛又往下揿了下去。
杜师傅在一旁提醒我:“小岑啊,这种医院门槛高,你看刚刚医生那个态度,是不是要先意思一下……”
还没反映过来一个护士模样的女人急匆匆地喊着:“傅菊音家属?傅菊音家属在吗?”
我接过她手里递来的一张薄薄的账单,各项检查费用加起来已经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这是今天的费用,你要有准备啊,重症监护室的费用每天在三千左右。”她例行公事地关照。
我这才想到最重要的事,钱!我从凌舜晖那里跑出来的时候除了手机什么也没拿,出租车的钱都是外婆帮我送来的,我的包还留在凌舜晖的别墅,里面有一张上次外婆硬塞给我的存折。
我和外婆怎么也不会想到,她用来给我做嫁妆的钱,现在却成了她生命垂危时的救命钱。
实在不想离开,但是没有钱恐怕接下来更难办,我咬咬牙问杜师傅要了几十块钱打车,拜托他先守在这里就冲了出去。
到了别墅我拿出花盆下的钥匙开门上楼,屋里漆黑一片,我来不及开灯摸黑拽下挂在门后的包就出了房门,挂包的架子大概被我拖倒,打在门上发出巨大的“咚”的一声。
“谁?”在楼梯口我听到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心扑地震颤了一下就头也不回下了楼。
正要打开大门的时候大厅的灯齐刷刷地亮了。
他的声音惊异而急促:“宁小岑!出了什么事?”
我只当没听见,快速打开大门往外冲,脚下太急一出门就在台阶上绊了一跤。
手里紧紧抓着那个包,手肘和膝盖结结实实摔在地面上,我急得都不觉得痛,只是一时使不上劲爬不起来。
“宁小岑,你就不会小心些!”他已经跑到我身旁,凌乱的喘息里声音有听上去怒气冲冲。
我不等他挨近就使足力气爬了起来,拖动了脚步才发现膝盖麻辣辣地疼,根本跑不快。
“你摔伤了!”他一把拽住我,“宁小岑!到底怎么了!”
我使劲一挣,把那句话冷冷地还给他:“与你无关!”
他的手猝然一松,却没有完全放开,语气变得低沉冷淡:
“你深更半夜私闯民宅,不给我个交代就想走?”
我没有时间跟他纠缠,急得叫起来:“凌先生我无心觊觎您的亿万家产,我只是来拿回我的东西,快放我走!”
“这么晚?你急着用钱?”他揣测着看向我的包,手又收紧了。
我只觉得无法挣脱,什么都顾不得朝着他当胸猛力地推了上去,他一个踉跄,跌倒的瞬间后背重重撞在花圃的铁艺栅栏上。
包掉在了地上,刚才拉扯的时候拉链迸开了,零落的东西撒了一地,我赶紧找到存折和手机塞进包里。
捡起存折的时候边上一个大红喜气的丝绒盒子映入眼帘,像一团火在我的眼前烧起来,我一把捡起来向着他扔了过去:“这个还给你!凌舜晖你看好了!我拿的都是我自己的东西,不属于我的东西我一样都不会要!”
他没有躲避,红色的盒子正打在他的额头,他靠在栅栏上似乎想用手撑着地面站起,脚刚一抬又无力地坐了下去。
血随着他突然的跌坐从鼻子里涌了出来。
“你,流血了……”我竟鬼使神差地愣住。
他立刻捂住鼻子,我下意识的从包里翻纸巾,打开包发现手机再在响。
“小岑啊,医生说你外婆情况好像不大好,你快点……”杜师傅的声音在发抖。
“外婆!”我一跺脚眼泪就滚了出来,抱紧了包包向着别墅外猛冲。
沿湖的公路上车辆并不少,但是夜深人静看不见一辆出租也没有公交线路,过往的车辆都开得像在飙车。
我一分一秒也不敢耽误,不管三七二十一冲到路中,只想着拦下一辆车再说。
对面雪亮刺眼的大灯扫在我身上,我拼命地挥手,车子却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随着光亮的逼近我眼前已经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呼呼如风声的鸣叫呼啸而来,然后胳膊被人一扯退到了路边。
那辆车子急速地擦着我扬长而去。
“你疯了!对面也是大灯,司机根本看不见你!”
淩舜晖用手帕捂住鼻子声音沉闷,手里捏得我胳膊生疼。
“车!你的车给我,我要去救我外婆!”我反过来抓住他的手。
在别墅的那一阵他闲时带我练过几趟车,我对他车子的性能已经很熟悉,车技也熟练不少。
“好,你等在这里不要动,我去开车过来。”他把我拉到路边的人行道上才放手,车子很快就开了过来。
我冲到驾驶室对他大叫:“快让我上去!”
“宁小岑,如果我开的话时间可以缩短一半,你看谁开?”
我只犹豫了一秒钟就坐到副驾驶座。在那个瞬间他扔掉手帕就着矿泉水吞了一颗药,然后迅速地发动了车子。
杜师傅迎上来的时候先惊叫了一声:“哦呦,小岑你堂客怎么啦?”
我什么也顾不得心急慌忙地问:“我外婆怎么样?”
“刚刚又有出血,医生说是最好手术,可是这个字得你来签……”杜师傅也是又急又无奈。
我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手术能救活我外婆对吗?那我马上签,医生呢?”
杜师傅迟疑一下:“说是……有风险,你要考虑一下。”
我的心沉沉地一坠,连带着整个人都坠了下去:“风险?什么风险?不,不要!”
就要跌倒在地上的一瞬淩舜晖架住我,他的声音虚乏,却带着沉稳的安慰:
“小岑,不要慌,外婆会没事。”
我这才发现原来他一直就在我身后,错愕地回头,他突然紧紧抱了我一下,熟悉的气息混着血黏湿的铁锈味让我一阵恍惚。
“不要乱跑,就在这里等。”
想抬头看他的脸时他已经匆匆跑开,一边打手机一边冲到电梯旁反复的按着上楼键,我只隐约看见他鼻子下面残留着没有擦净的淡淡红色。
电梯停下的时候人满为患,他毫不犹豫地跑到楼梯口,抓着扶手一口气不歇地跑了上去。
我怔怔地望着他,直到他消失在楼梯的拐角。
还是有点慌,可是一直七上八下的心好像终于有了个安放的地方。
“这下没事了,小岑啊,我就说你堂客肯定有办法。”杜师傅在一边也安心下来,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嘟哝一句:“是不是跑得太急了?你堂客的脸色怎么那样差……”
我完全无心考虑任何细枝末节,只是不断重复着他的那句话宽慰自己:外婆会没事,外婆一定会没事……
很快有医院工作人员走过来,语调亲切:“请问是淩太太吗,您先生请您上去。”
我愣了一下才反映过来,跟着她一起走到位于七楼的一个接待室。
淩舜晖已经坐在里面,一个老年医生正拿着CT片跟他作耐心讲解,很多专业术语我只听得似懂非懂。
最后手术同意书还是被放到了我的面前,上面“危险性”、“死亡率”……几个触目惊心的名词看得我胸闷气短,手打颤着怎么也下不了笔。
“小岑,范院长亲自主刀,外婆一定会没事。”他凑近我耳朵,声音沉着而肯定。
我相信他,可就是手拼命发抖。
手背上一凉,他轻轻地把住我的手在同意书上签下了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