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明知自己已经没有奶但仍坚持哺乳小竹子的桑母愁眉不展，看着瘦瘦小小的娃娃，以手扶额，不知下一顿该如何解决孩子的口粮，自己挨饿已经习惯了，但是小竹子还这么小，怎么受得了。
“娘子，我回来了。”
破旧的房门被推开，一个衣衫褴褛的瘦弱男子站在门口，透过他凌乱的头发和蹭刮了不少泥土的面庞，依稀可以看出男子本身清秀的面容。他将手中的枯枝放在门口，边从胸口往外掏刚刚采摘的野菜边走向坐在床边的妇人。
“今日碰见了二弟，他帮着我挖了不少野菜，你刚生完小竹，今晚多吃一点。”男子坐在床边，轻轻拥抱着自己心爱的女人。
美妇人望着自己干瘪的胸脯，重重叹了口气，“大哥，我吃不吃无所谓，关键是小竹子，我已经没有奶了，小竹才出生不到满月，她吃不饱怎么活下去。”
桑父望向自己娘子单薄的背影，感受着拥抱她时硌得自己双臂发疼的触感，进门前一直在犹豫的眼神在此刻终于坚定下来。
他走到美妇人面前说道：“你也知道，吴家老六夫妻两个结婚一年多了，一直没有孩子。”
他顿了一下，见妇人眼色好像已经开始有变化，咬牙继续道：“我们两个想要活着已经很难了，小竹若是跟着我们，恐怕没等断奶便要被饿死。老六家有些积蓄，他家养了不少羊，若是小竹能跟着他们起码能够活下去，而且我们也可以经常去看小竹的。”
说完他紧紧抿着双唇，偏过头不敢看自己的夫人。
出乎意料的，并未迎来他想象中的任何场景。抬眼望去，自己夫人温柔地看着怀中小小的，不哭不闹的婴儿，轻轻用手抚着她柔嫩的小脸。
“小竹真的是个很心疼人的乖孩子，其实昨晚开始我就没有奶了，小竹吃到一半，我流出的便是血，她吃到血腥味便不吃了。我知道她必定是没有吃饱的，可她就是不吃了。”
美妇人开始轻轻抽泣，继续道：“别家的小孩子不是这样子的，隔壁孙娘子的孩子，还有街头刘氏，她们的孩子哪怕把自己母亲咬破皮，吸出血也不松口，但是小竹不一样，她心疼娘亲，她知道那是我的血，她一定知道的。”
桑父看着自己夫人抽泣的样子，心中好似刀割，他抬起手想要揽住自己的夫人，但被美妇人躲开。
“我宁愿她吸我的血！我只想要让她活下去！她是我的孩子，是我怀胎十月从身上掉下来的心头肉，若是要和小竹子分开，那和割掉我的手脚扔出城外有什么区别！”
美妇人的声音一直很柔和，但是她的话却是如此的坚决。
桑父看着自己娘子单薄的身子随着抽泣而发抖，好似一只无助的小猫，不顾她再次躲闪，双手张开紧紧抱着她和孩子，声音哽咽，“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娘子，对不起小竹，是我不好，我不是一个好相公也不是个好父亲。小云你跟了我就一直在吃苦，如今小竹更是从出生就要和我吃苦，我该死，我该死啊！”说着，两排清澈的泪水划过他泥泞的脸庞留下两行清印。
美妇人赶紧抬手捂住了桑父的嘴，“大哥，不怨你的，我知道你一直都很为我着想，你总说在外面吃过了，其实我知道的，你晚上经常会饿的睡不着，半夜假装起夜其实是去院子里咬木头。”
“娘子，你……”桑父吃惊的看着自己娘子，他一贯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
“你比任何人都爱这个家，都要爱我。你是读过书的，曾经你在城里找活计，经常被人赖钱便罢了，多说几句话还要被打，这些我都是知道的。但是这都不怪你，不怪你的，怪的是这个世道啊。”
美妇人把脸贴在桑父脸上轻轻摩挲着，“我从未怨过你，可是我真的好恨这个世道，若有下辈子，我不想再做人了，太苦了，太累了。”
桑父闻言伸手环住美妇人，在她耳边轻声道：“那可不行，你要做人，我也要做人，这辈子你是我的娘子，下辈子我还要你做我的娘子。”
他将桑母扶起，正视她水韵的双眼，郑重道：“你是我的娘子，这辈子是，下辈子也是。刚刚的事是我的错，我不会再提这种事了，小竹子的奶水我来想办法，你在家等我。”
桑父说完站起身欲外行，刚走出一步，似乎担心娘子乱想，回头说道：“你放心，我还有这个家，一定会平安回来的。”说罢便头也不回走出了门外。
美妇人静静目送桑父走出家门，没有说话。她低下头看着不哭不闹的桑小竹，把脸轻轻贴上去，哪怕桑小竹刚出生听不懂人言，她还是解释道：“乖孩子，不要怕，娘亲不会和你分开。你不要怪你爹，他只是想让你活下去，他和娘亲一样爱你，就像爱我一样，我们一家人会永远在一起的，等我们有钱了，每年都给你做新衣裳，每天都能吃饱三顿饭，我们一家搬去樊阳城，送你去学堂读书，还要找先生教你弹琴，下棋，不知你喜欢跳舞还是刺绣，你喜欢什么，娘亲就让你学什么。”
王琉风安静地听桑小竹一边吸着鼻子一边诉说着自己初来这个世界的记忆，听闻了她家的情况，哪怕在这个世界已经生活了十几载，仍不禁叹息。
“后来呢？”
王琉风很想知道当时这种情况，桑父是怎么让桑小竹吃饱奶活下来的。
不，也许仅仅活下来而已。看着桑小竹比同龄孩子要瘦小很多的身躯，王琉风想道。
“抚阳城很穷，城里几乎没有人家会养宠物，连老鼠都很少见。爹爹说当初我快要出生时候，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只怀孕的母猫，每天它都蜷缩在院子角落里休息，从来没有打扰我爹娘，我爹娘自然没有实物喂它，它每日都会自己出去觅食。后来我出生的那天，它也生了，只有一只小猫出生，就是佩斯。”
桑小竹说到这里，表情有些不可思议，又好像有些害羞，两手手指交织在一起，来回搓动，娇声道：“那日我爹找到了那只母猫，说‘猫一胎都能生好几只，你只有一个孩子，吃不了那么多奶。这样吧，你帮我奶孩子，我以后帮你找吃的，如果你没有反对，那我就当你答应了。’一直到断奶前，我其实还有一只猫奶娘。虽然佩斯经常会很讨人烦，但是在我眼里，她是我的妹妹的。”
桑小竹说完低头，等了半晌，见王琉风一直不说话，便抬头偷偷瞄了他一眼，发现王琉风此时的表情很精彩，憋笑已经憋到有些扭曲。她顿时用力一拍桌子，“喂，你笑什么！喝猫奶有个猫妹妹怎么了！你没见过那些拿猫当主子伺候的猫奴吗？”
“不是不是，喝猫奶没什么好笑的，有个独断万古的至尊还喜欢喝兽奶呢。”
王琉风连连摆手，“只不过我在想，若是你要拿佩斯当妹妹的话，它恐怕不会同意。”
王琉风看着桑小竹挑起的眉头问道：“你养了佩斯这么多年，难道就没发现它是只公猫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