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一名身形不高的富态的中年男子绕过屏风走来。
来人一身富贵但不奢华的蓝色刺绣长袍,男人肥头大耳的样子丝毫没有让人心生厌恶,反而使得他看起来十分憨厚可信。
王琉风看着来人空荡荡的坐袖,以及来人身上那被深深收敛但仍洗磨不去的血腥气息,眼睛微眯。
说起来,他入门时便察觉到几道隐晦的目光一闪而逝,店内大厅墙角有几道一直站立不动的彪悍身影,这家店……
“让二位贵客久等了,在下就是苏宁淘宝店的掌柜的彭贺之。不知二位来此有何贵干呐?”
来人很客气,但是桑小竹却一点客气的意思也没有,直接开口道:“我要买这家店,开个价吧。”
彭掌柜闻言一愣,他一进屋便开始观察这两位客人。
二人穿着华贵,气质不凡,绝不是寻常商贾之家能培养出来的。那小姑娘手上的玉佩细如羊脂,寻常商户人家更是有钱都没地儿买。此刻这枚玉佩却在那小黑手中转来转去,看得他心惊胆战。
小姑娘一脸倨傲的样子并未让彭掌柜心生不满,这种人可不是他有资格反感的。
至于那白衣青年,据伙计说此人始终面带微笑,即便对伙计们仍如此,寻常小贵族可没那么大的胸襟对下人笑。
彭掌柜来之前可没想到会听到这种要求,更没想到这句话是从眼前这个小姑娘口中说出来的。
他将豆大的眼睛看向坐在一旁他认为是小姑娘哥哥的白袍青年,堆起笑脸正要说话,就听见清脆的黄鹂声再次响起。
“看他干嘛,我说了算。”
彭掌柜双眼眯成一条缝,对桑小竹弯腰笑着道:“这位小姐,我们这店的生意,您也看到了,尚还不错,我们东家暂且没有转手的想法啊。”
桑小竹一副根本不听你解释的样子,抓着玉佩的小手一摆。
“正因为你们生意好我才要的,价钱好说,你们的店我要,店内从掌柜到伙计,上上下下所有人我也都要,待遇不变,表现得好给你买涨工钱。你做不了主,就找能做主的来。”
彭掌柜一副为难的样子,想了想对桑小竹说道:“这么大的事在下怕是做不了主啊。可我们东家事务繁忙,赶过来也得下午了。要不您二位中午在这用个膳,我吩咐伙计去香满楼订上一桌,二位边吃边等怎么样?”
桑小竹皱起眉头,开口道:“香满楼罢了,乡下饭菜有什么吃的。算了,我还有事,明日再来,告诉你们东家在这等着。”说罢对王琉风一摆头,就从椅子上跳下,两条小短腿在裙子里快速挪腾,向外走去。
“哎哟,您慢点。”彭掌柜赶紧上前扶住腿长不及椅子高的小丫头,眯着眼睛说道:“不知小姐您贵姓,家住何方啊?明日我们东家来时我好差人去接您。”
桑小竹脚下不停往外走去,快走出门口才头也不回道:“明日中午我自会来的。”
王琉风跟在后面,出门时仍不忘记朝这个满脸为难的中年男人笑笑,也不说话,紧随桑小竹而去。
店门口,彭掌柜看着那一高一矮,一黑一白两道身影融入人群,回头向跟在身边的伙计吩咐道:“你马上去告诉夫人,就说……算了,我亲自走一趟。”
街上,王琉风手上拎着一只烧鸡,十个大肉包子,两个糖人和一大罐子牛奶跟在两手空空的桑小竹身后,他想不通小姑娘要找什么样的员工,需要带上这么多吃的。这些东西是自己付钱不说,她居然还不拎着。
桑小竹领着一身白衣的拎包员七拐八拐,从城东走到了城西,几乎快走到樊阳城墙,才终于在一处菜场外停下脚步。
“到了。”
看着菜场中往来不绝的马车和人力板车,王琉风疑惑道:“你来这里是要做蔬菜生意?”
小姑娘轻哼一声,斜眼看了眼一旁在阳光下白得刺眼的一坨人,开口道:“谅你也猜不出来,我就告诉你吧,我来这里是找一个小孩子的。”
王琉风先是惊讶得瞪大眼睛,随后一脸看破红尘的样子,以一种中年父亲的口吻说道:“小竹啊,虽说你已经是个老姑娘了,但这年头喜欢姐弟恋的人也不算少,不过你这小身子……能用吗?”
桑小竹黝黑的脸庞经过一段时间的滋养已经白皙了不少,所以此时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色更为明显。她抬脚在王琉风小腿上重重踢了一脚,疼的小姑娘自己龇牙咧嘴。
“滚!”
“这里算是樊阳城的农贸市场,城主府规定全城的蔬菜都在这里统一进行分装,我要找的小员工就在这了。”
桑小竹气呼呼喘了半天,总算把那一口怒气咽下,瞪了身边笑嘻嘻的白衣青年一眼道:“走,招人去。”
蔡记菜行,蔡老板很对得起他的姓氏,年仅四十的秃顶中年男人倒卖蔬菜已近三十年。
十岁出头,尚有满头乌黑亮丽长发的蔡老板跟着老蔡老板投身蔬菜行业,这一做便是二十八九年。蔡家的商行越做越大,但蔡老板的头发却是越做越少,直到现在……
“地老板,你考虑的如何?”
桑小竹找到蔡轩时,一身腱子肉的蔡轩赤裸上身,正和搬运工一起在灼人的阳光下从马车上往下卸货,汗水顺着他古铜色的皮肤流下,沾湿了裤子。
蔡轩此时坐在背光的屋檐下,再次一口气喝光一大碗透心凉的井水,对站在一旁的桑小竹说道:“嘿,这位小姐,我不姓地,也不叫地中海。”
蔡老板指着斜上方写着蔡记商行四个大字的牌匾道:“我姓了快四十年的蔡,可不敢背祖忘宗。至于小姐刚刚所说……”
蔡老板放下水碗,双手撑膝站起身,“应小兄弟虽然年幼,但聪慧精明,他在我这做账房这大半年也帮了我不少,我和他甚是投缘。
小姐能看上他是他的福分,不过小姐可否告知在下,若是有朝一日想念应小弟该去何处看他。”
“呵呵,蔡老板多虑了,我桑记商行途径樊阳,本小姐一时兴起想在这里建立一个分铺,扩大下商行规模。”
桑小竹看着反光的地中海笑了笑,继续道:“我等初到樊阳,分铺位置还未选好,若蔡老板有何建议还望多多指点。”
蔡轩闻言,砸吧砸吧嘴,站起身子说道:“好说好说,二位虽我来,我这就带二位去找小应子。”
蔡老板带着二人东拐西拐,穿过几间仓库,一路上几乎所有工人见到蔡轩都热情地打声招呼,蔡轩同样大笑着回礼。
“第三车,土豆,七百八十六斤七两三钱。”
“芋跟头,七十六斤五两八钱。”
“第四车,砂石瓜,八十……”
仓库门口,一个看起来怕是只有十岁左右的少年腰板挺直坐在椅子上,樊阳城的烈日似乎并未改变少年的肤色,虽比不上终日身穿白袍的王某人,但少年洁白的皮肤仍在阳光照射下耀眼生辉。
记账的少年坐在木椅上,面前的桌子上铺着厚厚一层纸,随着一车车过称入库的粮食,少年不疾不徐地在面前糙纸上落笔,写下一排排工整干净的字。
如此闷热的天气,相比于另一仓库门口赤着上身仍止不住汗水的账房,少年似乎一点不觉得热,一件宽大干净的麻布单衣工整地穿在身上,前胸后背没有一丝皱纹。
桑小竹止住了正要大声吆喝的地中海,示意他可以先去忙其他事。
一身腱子肉的蔡老板皱眉看了看记账的少年,良久,眉头舒展,留下有事可喊人去前屋找他的话便离去了。
地中海走后,桑小竹并未立刻上前开始招聘,而是在原地和王琉风默默观察着少年的工作。
一车车货物被搬进仓库,少年写满了七八张糙纸。樊阳城炎热的气候下,糙纸上的字迹无须等待便蒸干了水分。
待最后一袋粮食入库,少年面无表情收起笔墨,放在库房一角,关好仓门,随后拿起整理好的今日份账单,双手捧在胸口,准备离开。
库房斜对面,等了半晌的二人踏出屋檐的阴影,向应少年走去。
“走吧,该招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