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向笔直伫立在楼梯口的闻峰,“你想怎么样?”
闻峰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一番乐齐鸣,忽然抱臂胸前,莞尔一笑。沉默了片刻,他朝苏瑾挥挥手,招呼她:“老同学,你过来一下。”
“你发现什么新大陆了?”苏瑾为了活跃紧张的气氛,略带些调侃的语气问。
闻峰说:“我想请你这个外乡的朋友,到我们的画像模拟室去做个头部扫描。”
苏瑾虽然有些诧异,心底却仿佛明白了闻峰话里的意思。
沈朗和余叶子的话,至今仍萦绕耳畔。
“不是我眼花了吧,这位乐先生,长得很像祁昀……”
“我第一眼看见他,心里吓了一跳,除了发型不同,年龄不大相符,其他方面,五官、动作、包括声音,都和祁昀太像了!”
她自己也曾坦言说:“是啊,我在大理第一次见到他,也觉得他和祁昀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仅是相貌,还有神情。后来我想,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那可能是大理当地男子独有的气质吧。”
不是没有起疑,不是没有比较。
只是根源在她自己,此刻没有气力再去探究什么真相的背后或者背后的真相。
收到精油和书签后的一个多月里,祁昀再没以任何形势出现过。
这才是她最最关心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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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番思量里醒过神来,苏瑾发觉,面前的两个男人正处于火线对峙的状态。
闻峰满面笑容地说:“朋友,你放宽心,不是医院那种CT扫描,没有辐射污染。”
乐齐鸣一脸不解,气势汹汹地问:“什么意思!难道我长得像某个全国通缉犯?就算我长得像犯罪分子,你也没权利平白无故地干涉我的人身自由——”
闻峰依然在笑:“你想太多了,就当碍于苏瑾的面子,帮我个小忙,上楼走一趟呗。不疼不痒的,照个像,做个比对,很简单也很迅速。”
乐齐鸣已然火冒三丈了。
他像一头笼子里的困兽,几近爆发的边缘,“你欺人太甚,别以为你穿着这身皮,就可以随便滥用权力……”
苏瑾挽住了乐齐鸣的手臂,将他拽到了大厅角落里。
“冷静一点。”她敲了敲他的后背,提醒道:“你在这儿等着。让我问问闻峰,到底想干什么?或许他只是开个玩笑呢。”
乐齐鸣刚才咆哮归咆哮,还是很听苏瑾的话的。他冲闻峰丢过来一个可以杀人的眼神,然后便走到大厅外去吸烟了。
苏瑾问闻峰:“你是不是察觉出了什么?”
“对啊,老同学,”闻峰指了指她的皮包,说,“复印件里有一段可供你参考:祁昀在日记里提到,他作为志愿者,于2010年4月在玉树参与救援时,头部曾受过重伤,留下了醒目的疤痕,并且有脑震荡的后遗症。”
苏瑾心中的疑虑,像平静湖面突然起了狂风,倏的掀起了波澜。
“你的言外之意是,你怀疑乐齐鸣……”
闻峰截住了她的话头:“是的。仅仅是怀疑而已,没有事实依据前我不会乱做结论。我想请他做个头像比对,如果能化验一下血液或是DNA就更理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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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地铁里,苏瑾站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一直没有开口讲话。
当广播报站永安里时,她面朝窗外,望着站台上匆匆忙忙的人们,黑发黑眼的,金发碧眼的,她突然想起了使馆街附近那株开得繁盛馥郁的合欢树,想起了祁昀为了弄清树名去骚扰几个下棋的老大爷,她不禁微笑了,静静地陷入了沉思。
刚才在公安局,乐齐鸣从院子里吸烟回来,闻峰和苏瑾的谈话已然结束了。
他们投过来的目光里,包含着一些特殊的东西,让他不禁心怀忐忑、惴惴不安。乐齐鸣不知道苏瑾从闻峰处都听了些什么,所以此刻,尽管她表面上很平静、很淡定,他却难免起了疑心。
再加上,闻峰放弃了之前请他协助调查的提议,并以冒昧和唐突的理由向他道歉,对方越是笑容可掬,他越觉得蹊跷。
列车到达王府井,很多乘客都下去了。
随后,上来了一批拎着购物袋满载而归的人们。尽管如此,车厢里还是比起点站时通透了不少。
乐齐鸣占到两个离车门最近的位子,高声呼唤苏瑾:“有空座位了,快来吧!”
她望了他一眼,点点头,却没有挪动地方。
西单站到了,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颤颤巍巍地出现在了车门外。
他们脚步蹒跚,手挽手,肩并肩,上车之后的第一件事不是急于寻找座位,而是面向对方互相悉心地询问:
“怎么样,累吗?”
“还好,就是下台阶的时候有点喘。等会儿到家,我给你做豆角焖面,时间长点,我焖得烂糊糊的,你保准嚼得动。”
“费那劲干嘛,咱不自个儿做了,下馆子去!”
“下馆子?”老太太眨眨眼睛,盘算了一下,“饭馆一顿饭至少小三十——咱的退休工资还是留着应急好了。”
老先生劝她:“没关系,我请客!我的工资比你多一百五……”
“净显摆!”老太太嗔怪老先生:“早晨和好的面、洗干净的嫩豆角,我可都放窗台上了。这顿不做着吃喽,还让它到晚上放坏了不成?”
“嗯,好吧。”
老先生捂住缺失门牙的嘴,嘿嘿笑了起来。
苏瑾的目光被他们吸引了过去。
她以前对祁昀说过的话,似乎绕梁三日,余音未绝。
“我爱你,祁祁!
“我有很多事想和你一起做——
“我要重新开始工作,努力赚钱,为你分担生活的压力;
“我还想让你陪我游览名山大川,尝遍天下美食。”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为你生个孩子,然后咱们一起看着他长大,等以后老了,走不动路了,还能这么一直牵着手不放开……”
如今言犹在耳,她想对其倾诉一生的那个人却不知所踪。
正在出神,忽然肩上吃了重重的一掌。
“啊?”
苏瑾回头,乐齐鸣冲她微笑,“想什么呢?想得眼睛都散瞳了——”
“呵呵,你可真会说话,”苏瑾说,“满嘴跑火车,你知道什么人是散瞳的吗?”
乐齐鸣挠挠头,答道:“我最早配近视眼镜的时候,医生给我点了散瞳的药水,嘱咐我过一会儿到里面去验光,哇——”他忽然大呼小叫起来,苏瑾被他吓到了,小声追问:“怎么了?”
“我过了几分钟睁开眼睛,却怎么也不能聚焦,那种感觉太可怕了!世界在我眼前,全变成了一片模糊。”
苏瑾哑然失笑:“服了你了,我问你什么人散瞳,你跟我扯到配眼镜的事情上去。”
乐齐鸣讪讪的笑了,他背靠车厢墙壁,说:“我就是觉得你刚才望着外面的风景,眼神飘啊飘的,没法聚焦。所以……”
“所以你就用散瞳来形容?”
“嗯,临时想起一个词就用了,也忘了想用在这儿合不合适。”乐齐鸣把问题引了回来,“洁,那你告诉我,什么人是散瞳的?”
苏瑾故作严肃地说:“那些住在太平间的人。”
“什么——”乐齐鸣细细琢磨了一番,终于恍然大悟。他说:“唉,咱不说这个了,太不吉利。还有,以后我要是再说错话,你一定要及时帮我指出。”
苏瑾转移了话题:“你不是说小腿疼得不想站吗,怎么不坐了?”
“记得提醒我,”乐齐鸣揉了揉鼻头,“出了站我得买盒膏药贴贴看。”
地铁紧急制动,苏瑾站立不稳,一个趔趄险些跌倒。乐齐鸣稳稳当当地托住她,胳臂一伸,指向车门位置,“喏,我把座位让给更需要坐着休息的人了。”
苏瑾望了过去,不免心生感动。
她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动人描写,是否与眼前这种场景切切吻合?
祁祁,你如果在,你如果能够陪我一起白头到老,该有多完美!
我总有种预感,或许用不了多久你就会给我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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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复兴门,改换乘2号线了。
苏瑾和乐齐鸣快步上了地铁,她随着车厢一边摇晃,一边问他:“两位老人家刚才的对话,你留意了没有?”
乐齐鸣点点头:“当然啦,我离得近,全听见了。老人说要回家做豆角焖面,说得我都馋了,好像闻见了香味,直咽口水。”
苏瑾笑道:“我会做,你要是想吃,咱们先买压好的面条、豆角、瘦肉、大葱,然后回到我租的房子,我做给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