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
日上三竿。
听雨楼二层雅厢里,满屋子的酒瓶七倒八歪,滚了一地,到处都是嬉闹过后的痕迹,靠墙的床榻上,一男子正怀搂两名美女子酣睡。
自阿酒在听雨楼中养好伤后,就赖在了听雨楼不走了。时至今日,算下来他已经欠下了足足三十年的俸禄。
话说这阿酒可不是省油的灯,自从伤好以后,日饮三缸酒,成日里调戏着酒保与侍女们,可大小姐却没有赶他走的意思,惹得其他人敢怒却不敢言。
“轰!”
漆木雕花门陡然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侍女长柠文气喘吁吁的冲了进来,只听她大喊一声:“都什么时辰了,还在这里睡觉,日头都照屁股了!”
“走、走开,别搅扰……我睡觉……”
说完,阿酒翻了个身,一把将蓉儿搂在怀里,接着睡去。
见阿酒接着睡去,气的柠文一跺脚,小脸涨得通红,抄起盆架上的一盆清水,“哗”的泼向了榻上。
“啊!”只听一声尖叫。
蓉儿和菲儿立刻从睡梦中惊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无精打采的呆愣出神,显然还未酒醒。
“别闹……”阿酒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面向柠文嘿嘿一笑,道,“柠文乖,别闹了!再让酒哥哥睡会……”
“都给我起来!”一盆水泼完,柠文将手中铜盆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怒骂,“再不起来,我就放火烧房了!”
话音刚落,柠文毫不犹豫的从怀中摸出一支火折子,大拇指一顶,推开盖帽,吹了一口气,点燃了床单。
“哎哟我去……”阿酒立刻从榻上窜了起来,光脚踩着被点燃的床单,“我说小祖宗,你有完没完……”
这一来,众人彻底被惊醒,蓉儿见来人是侍女长柠文,立刻一张俏脸儿吓的煞白,扑通一声,摔跪在地上,埋头不语。
反观一旁的菲儿直接尖叫一声,吓的昏厥了过去。
“喂,菲儿姑娘……菲儿姑娘……醒醒。”
见菲儿昏厥了过去,阿酒一把将菲儿搂了起来,一只手用力的按压着她人中,不时还将耳朵附在她的胸口上,再三确定对方还有心跳后,这才长舒一口气。
就在阿酒怜惜的搂着菲儿,嘟着嘴,要给她做人工复苏时,柠文一步踏上前,“啪”的一声,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
“再装死,我就把你卖去隔壁青楼做窑姐儿!”
“你这小丫头片子,她都被你吓的昏死过去了,你还打她……”阿酒话还未说完,却见菲儿的睁开了一双杏眸。
就在阿酒准备嘘寒问暖时,只听扑通一声,菲儿也跪在了地上。
“二小姐……二小姐……饶过奴婢这一回吧……奴婢再也不敢了!”菲儿吓坏了,娇小的身躯筛糠般颤抖。
“都给我滚回去,罚三个月月钱!”
闻言,蓉儿、菲儿窃喜,齐齐道:“谢二小姐宽恕。”
接着,慌忙从地上爬起,向着柠文微微屈膝,逃似的跑了出去。
阿酒急忙追了上去,喊道:“别、别走啊!”
一旁的柠文唇角微扬,轻声慢语道:“哼!没我的允许,我看谁敢再进这间雅厢半步。”
闻言,阿酒停住追人的脚步,眉宇微蹙,蓦然回首,狠狠地瞪了一眼柠文。
“怎么,你不服气?”
柠文蛮横不讲理,在听雨楼中是出了名的,听她这么一说,阿酒忽地一笑,谄媚道:“不敢、不敢……我哪敢得罪二小姐您呐。”
说完,阿酒小跑着回到屋内,提起案上茶壶,恭恭敬敬地给她斟了一盏清茶,哈腰递了上去。
见此情状,柠文一努小嘴,得意洋洋地伸手去接。可下一刻,她的脸色就变了,一甩手,将白瓷茶盏摔了稀碎。
“本姑娘不喝凉茶!”
“那您吃块酥饼。”说着,阿酒抓起盘中一块桃酥递了上去。
“不吃。”
“那蜜饯呢?”
柠文摇着脑袋:“不吃、不吃!”
“小丫头片子,还真难伺候……”阿酒口中喃喃,若有所思地看瞥了一片狼藉的酒案。
阿酒眼尖,瞧见一只翻倒的荷叶盘下,扣着一个拳头大小的柑橘,刚想伸手去拿。
耳旁就传来了柠文刁难的声音:“不吃、不吃,这柑橘太酸。”
“啥?”
这不是诚心刁难吗?要说别的柑橘,还真不敢保证算不算,但这个柑橘,他敢用性命担保,一定是甜的。那可是他趁着膳房的小二子不注意,偷偷从大小姐菇茑的膳盘中顺走的西域贡橘。
“我说这柑橘太酸,我不吃。”
忽然,“啪”的一声响,阿酒面色一寒,一巴掌拍在了案板儿上。
“你、你想干什么?”柠文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巴掌,吓的后退两步,说话瞬间没了底气,“你、你……可别乱来!”
“二小姐。”阿酒轻唤一声,陪着笑,“吃颗核桃吧!”
就在阿酒说话时,他收回了拍案的手,撑开巴掌,掌心处盛着两颗被拍碎了的核桃,与此同时,“咔嚓”一声,原本四平八稳的酒案,忽然应声断成了两半。
“那、那我尝尝……”
柠文小脸儿惨白,说话结结巴巴,伸手抓起一颗碎核仁儿,塞进嘴后,囫囵地咀嚼两下,点头称赞道,“好好吃!”
“哼。”阿酒冷哼一声,心中窃喜,暗自自语道,“小丫头片子,我还治不了你。”
“还吃吗?”
“不不……不吃了……”柠文急忙摆手,小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那好吧,二小姐稍等片刻。”阿酒一甩青袖,指了指身旁的一张椅子,“您先坐会儿,我去楼下打壶沸水,给您沏茶去。”
一语必,也不等柠文答应,阿酒从地上拧起一只红泥茶壶,转过身就要朝门外走。
“等等!”
阿酒刚走出两步,就被身后的柠文喊住了。
“又怎么了?”阿酒不耐烦地转过身,没好气道。
“不用劳烦酒哥哥了,柠文送完帖子就走。”说着,柠文伸手入袖,摸索着。
“什么帖子?”听到帖子二字,阿酒也是好奇,拧着茶壶又走了回来。
一番摸索后,柠文从袖兜中掏出一张紫色帖子,帖子上用金漆烫绘着兰花纹,正中的封页上用金墨端正的写着:请帖二字。
“就是这个。”柠文双手捧着请帖,小心翼翼地送到了阿酒手上。
阿酒惊呼:“紫金帖!”
这张帖子他再熟悉不过了,当今天下,有权力发放紫金帖的只有五人,分别是:天子殿下、宁王殿下、大柱国长孙无情、大柱国薛烈、和武烈公爵寒坚。
然而话音还未散,阿酒就一把抢过柠文手中的紫金帖,看着帖子上那用金漆烫绘着的兰花纹,他再熟悉不过了,这兰花纹正是寒家的家徽纹。
“这张帖子,你是从哪里来的?”阿酒心中也是忐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今天一大早上,武烈公爵府上的家丁送来的,点名要我亲手交于酒哥哥你。”柠文不再刁蛮,老老实实回答道。
听到武烈公爵府几个字,阿酒再也不能淡定,直接扣开请帖上的封泥,将紫金帖打开,捧在手里,阅了起来。
请贴上寥寥数字,却字字珠玑:
酒兄,一别一年余,可安好?
弟寒玉,已即父武烈爵位,不日将返帝临城受封。
定于龙元二十五年立秋,宴宾客!
特邀酒兄,畅饮。
“寒玉回来了?”阿酒忍不住,再度脱口惊呼。
“嗯。”柠文点了点头,回答道,“三天前回来的。”
“我怎么不知道?”
柠文低头揪袖角儿,吐了吐舌头,小声嘟囔道:“你成日里花天酒地……哪里有心去关心外面的事儿……”
阿酒似乎没听见柠文口中嘟囔,转而又问:“什么时候立秋啊?”
“后天,后天就是立秋时节。”
闻言,阿酒长舒一口气道:“还好不是今天。”
……
两天后。
龙元二十五年,立秋。
作为帝临国的武烈公爵,寒家在这天下可谓是翻云覆雨的存在,想那寒家亡主寒坚,乃是与天帝龙尧共同打下天下的一代名将。
今日帝临城热闹的很,正值十八岁的新公爵即位之日。
公爵府张灯结彩好是热闹,门外中门大开,两列银甲侍卫带刀而立,五品女将军娄以墨早早地恭迎在门口,今日有一贵客至。
辰时三刻。
光乐坊集市上,有一袭青衫手提长剑,满身酒气走出听雨楼,睡眼惺忪的踱着步子,朝着武烈公爵府的方向踱步而去。
昨夜他又喝醉了,若不是柠文一大清早喊醒了自己,指不定又得一觉睡到日头晒屁股。
走着走着,临街摆摊儿的小贩,见阿酒走来,急忙吆喝一声:“哟!这位公子,是去哪啊?”
“嘿嘿……”阿酒撇过头,嘿嘿一笑,见是豆腐西施翠萍她爹,便津津有味打趣道,“豆花儿刘,你家闺女啥时候许给我做老婆呀!”
“呸呸呸,你这个天杀的,少打我家翠儿的主意。”还未待小贩开口,一个胖妇人一把推开孱瘦的小贩,指着阿酒破口大骂。
阿酒不怒,继续谄媚道:“胖婶儿,我与翠儿两情相悦,你何苦棒打鸳鸯呢?”
“你个瘪犊子,你才胖,你全家都胖!”胖妇人穿的花枝招展,冷啐一口,对着水盆中的倒映顾盼生姿,“哼,没眼力的玩意儿,老娘我这叫丰盈!”
阿酒醉眼迷离,一跺脚,刚想和胖妇人理论一番,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急促的冷喝声:“大胆,不想活了是不是?”
只见阿酒身后站着一彪身着劲装,手持缳首刀的年轻小伙子,其中一个怒目圆瞪,似要吃人。
见势,孱瘦的小贩匆忙跪在地上,忙不迭讨饶道:“是小人有眼无珠,大人饶命啊!”
跪在一旁的胖妇人眼神游离,口中细语喃喃:“这嫖客是官、官家的人?”
“你们是谁?”阿酒背着手问,声音冰冷,完全不搭理来人。
“回酒兵长的话,我乃武烈公爵府家臣刘劲松,今日受公爵之命,特来接酒兵长回公爵府。”
“是你们啊!你们怎么认识我?”
话必,阿酒恭敬地朝着几人拱了拱手。
见状刘劲松也恭敬回礼道:“回酒兵长的话,方才我们去了听雨楼,听柠文姑娘说您已经走了,她还给我们指了您离开的方向,还告诉我们身着青衫,手持长剑的那位就是您!”
“原来如此,那我们走吧。”
“诺!”刘劲松一挥手,命令手下赶来一驾马车,跨步上前,掀开珠帘,毕恭毕敬道:“酒兵长,请上车!”
“有劳刘兄了。”阿酒再拱手,也不推辞,三步并做两步,钻进了马车内。
“起驾!”
临末了,只见一袭青衫从车窗内钻出,梗着脖子朝豆花摊吆喝一声:“胖婶儿,你可要等我回来啊!”
跪在地上的两夫妇,硬生生地挤出一丝苦笑,连连点头称是。待到马车走远,胖妇人嗖地站起身,手忙脚乱地收着摊儿。
见胖妇人收摊,孱瘦小贩不解开口:“老、老伴儿!这是作甚?”
“留不得……留不得,得罪了官家,你还想有好日子过?赶快收拾东西回老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