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瑓和莫瑾许婧回到魔宫时已是两日后的正午,服侍的苏妈便迎了上来,亲切的拉着莫瑓的手说道:“小祖宗,你可回来了,这次怎么去了这么久,鬼君都走了好些日子了,你也不知道早点回来。”
“苏妈,这次可不一样,我这一趟出去可见了好多......”莫瑓见了苏妈就兴致勃勃的给她讲自己近些日子的所见所闻。
许婧前去大殿向魔君交代,莫瑾站在一旁,微笑着等她讲了一会儿,见她没有停下来的念头,还拉着苏妈要进屋内细细的讲。莫瑾赶紧拦住她:“好了瑓儿,还未去见父亲母亲。”苏妈听了说道:“对对,这是要紧事,快去快去。”该来的总会来,莫瑓无奈只得拖拖拉拉的跟着哥哥前往大殿,她走的极慢,一脸的视死如归,一会见了父亲免不了一顿责骂,说不定还有什么责罚。到了大殿门口,许婧已经在殿外等着了,想是能隐瞒的都隐瞒了,该交代的也都交代清楚了,她看着莫瑓说道:“你呀,逃跑的时候胆子大的很,现在有你受的。”莫瑓本就有些担心,被许婧这么一说更是有些后怕,迟迟不肯进去。
莫瑾看着妹妹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叹了一口气,摸摸她的头说:“行了,现在知道怕了,快些进去吧,我帮你说些好话。”
莫瑓深吸一口气,提起长裙一步步走入大殿中,刚踏进去,莫仲途带有威压的声音响起。
“你还知道回来。”
莫瑓心虚着,始终不敢抬头看他,此时因理亏没了话,拽了拽旁边莫瑾的衣角,朝莫瑾使了个眼色,莫瑾无奈上前说道:“父亲,瑓儿已经知错了。”
“哦?说说,错哪了?”
莫瑓低头偷瞄着莫仲途,低声一件一件的忏悔:“瑓儿不该私自出逃,不该甩开侍卫拐走方翊华,更不该在外逗留许久。”
“去抄家训三遍。”
“知道了。”莫瑓撅着嘴,转头朝殿外走去,此地不宜久留,莫瑾也向父亲告辞离开。
“等等,瑓儿你留下。”莫瑾听罢走出殿外,莫瑓脚步停下来,还有什么事?
“还不向翊华道歉。”
方翊华也来了?莫瑓心想着,转过头去,果然看到方翊华坐在大殿左面,离魔君很近的地方,真是心虚到了极点,这么大的活人在这愣是没注意。
莫瑓走过去,第一次正式的向方翊华行礼,但仍旧带着不情不愿的口吻的说道:“这些日子多有得罪之处,瑓儿在此向翊华殿下赔罪。”一抬头便看到杨谷那张憋笑着看好戏的脸,莫瑓朝他比划了一下拳头。
“瑓儿!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魔君喊道。
方翊华看了杨谷一眼,杨谷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殿下这眼神太熟悉了,这就是要拔剑的预兆啊。方翊华转回头看向莫瑓,眼底的怒火瞬消,起身笑笑说道:“公主不必介怀。”本就是情愿的事,哪来的被拐走之说,他心想。
见方翊华并未介意,莫仲途点点头。
此时方翊华遣退了杨谷上前说道:“我还有一事想要向魔君请教。”
魔君转过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方翊华便继续说道:“我生来不久便父母双亡,那时哥哥也少不更事,这些年我听了太多关于我父母的传闻,其中孰真孰假难以分辨,我知魔君与我父亲是上万年的至交,我父母的种种,还望魔君将知道的据实以告。”
魔君点点头,摆手叫莫瑓回避。
方翊华的声音在这时响起,“她不必回避。”
听了这话,魔君转头看了方翊华良久,不再指示莫瑓退去,既然方翊华并无意见,留她在这也罢了,以瑓儿的性子,怕是早晚也要打听出来,这也许也是方翊华留她旁听的原因了
莫仲途从座位上走到方翊华身旁,往事一幕幕都似乎近在昨日,他轻叹一口气讲道:“仙神族与魔族结好已有数十万年,我与你父亲曾并肩作战多年,也算是交过生死的挚友,要说他的事迹,怕是几天几夜也说不完......”
天下曾有这样一段佳话。
说神族有一少将名为方纶德,方纶德是方家血脉,方家自古以来都是将门豪族,代代出名将,各个都是忠勇无二,令敌人闻风丧胆。仙神族没有一夫一妻的管制,人道是金龙多情,而黑龙专情,方家的男儿,要么终身不娶,要么就只择一人厮守,到方纶德一代就只剩方纶德与其兄长方纶才两人。方纶德天赋过人,能文能武,其自小便被夸赞有一身大将之风,将来必定英明神武,所向披靡。他少时在神族所有比试中战无不胜,进而养就一身孤高自傲的性格。刚成年时第一次随军出征讨伐神族部分叛乱,因其在出征中总孤身一人,固执己见,犯下过错,终遭其兄长方纶才责备,欲以此打压其骄傲的脾气。
这日,方纶德受了责罚,彻夜无眠,便在夜间众人休养生息之时,赌气脱离军队走了很远,找到一处景致颇有韵味的湖边躺下小憩。
是上苍的眷顾,一段旷世的缘分就在此萌生。
那天,他听到了他此生都无法忘怀的笑声,像脚尖轻踩在莲叶上,像山泉滴落在礁石上一样清澈。那笑声似水,滑过繁星的轨迹,伴着暑夜带暖意的风,伴着摇曳飘渺的树影,嘈杂的蝉鸣,轻轻荡过湖面,就这样正巧的飘落在他的耳边,他终于睁开了眼睛。朦胧中他看到,在那点点星辰下,有一个与鹿戏水的少女。她手伸进湖里,笑着荡起水花,又转身软软的伏在鹿身上。她有着像小鹿一般的透亮眸子,莲花般温婉的笑。
像画一样的美,无人能逃脱这夜色中的惊艳。他自诩绝不会陷于世俗的情爱,一心只向鸿鹄之志,却也因她那一笑,堕入万丈红尘。
蓝色的长裙融在水光涟漪的湖里,她身上,有着比圆月更亮的光。方纶德就这样不由自主的向她走去,直到走到她面前才意识到自己的鲁莽,她挡住湿透的长裙,惊慌失措的打算逃离,他便慌慌张张的道歉。她因他那时愚笨无措的样子偷笑,他便也跟着傻笑。
他们在湖中相视无言,鹿儿也安静的依偎在她们身旁,许久,磕磕绊绊的,他问她的名字,她问他的来处,他躺在湖边的草地上,她就静静的坐在旁边悄悄的拨弄着草上的露水,他说着他的烦心事,她便不厌其烦的安慰他。
经此一遇,有一只小鹿不经意间撞进了他的心房,他在那搭建多年的铜墙铁壁,在那一瞬间便化作一汪清泉供其长栖。
而这位少年也同样俘获了一位姑娘的芳心。
相识,既而相知,相爱,他们是如此的契合,就这样彼此陪伴着度过了漫长无边的岁月。他在一次次战争的磨练中成熟担当,成了一代赫赫有名的大将,她依旧是那样的温柔体贴,成了神宫的方夫人。
她们有了两个儿子。
可那一天终是来了,他因心怀天下不得不去,而她因为懂他也不再阻拦,她从不怪他,这么多年始终都是。这夜,好似那晚的暑夜,胡笳吹响,檀香燃尽,战争的噩耗传来了,他终究赔上性命担起了拯救天下的重任,她含泪做完了手中的那件小儿衣。
云儿,对不起。是他临死前的呢喃。
战争已然结束,硝烟消散,她帮孩子们盖好被子。
我的孩子,对不起。是她赴死前的祈求。
她早就做了决定,自私的决定,即便满怀愧疚,这夜里,她依旧穿过血尸遍野的战场,提着蓝色裙摆踏过泥泞,穿过湖面,来到他的墓前。她静静的趴在他的墓上,像当年趴在小鹿身上一样,鲜血染红了满湖的莲花。
故事结束,一向闹腾的莫瑓也沉默了很久,如此让人动容的故事,不知是该羡慕还是该悲伤。
外面不知何时刮起了风,有些凉意,树叶在沙沙作响,混着蝉的叫声,莫瑓怕他触景生情,便去把窗户关了起来。
莫仲途问方翊华说:“你可有恨过你的父母。”
方翊华答:“年幼时曾恨过。”那年,他在书院第一次发狂打伤了人,人人对他议论纷纷,他当时抑郁不平,恨他将溪风魂魄封印在他的身体里,恨他们无情抛弃年幼的他,让他受尽苦楚,嘲讽,让神宫判了他多年的死牢。
魔君又问道:“后来,为何又不恨了?”
莫瑓也静静的看向方翊华,等着他的答复。
“有一年哥哥问我,若是大义和至亲的人摆在你的面前,你会作何选择。”
“你做的什么选择?”
“我答,大义。”
莫瑓听了他的答复一愣,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沉默着,莫仲途却笑了起来,说道:“你父亲的功绩前无古人,后也难有来者,我平生少有敬佩的人,你父亲是其中一个,他当年同我说过,他的儿子将来定是匡扶天下的英雄,你不必按他的意愿生活,但也不要让他失望。”
方翊华作揖道:“多谢魔君,翊华已有了打算。”
魔君点点头,临走时走过莫瑓身边,方翊华道了一句珍重。待方翊华离开后,魔君看着呆站在原地看着方翊华背影的莫瑓问道:“瑓儿,若是大义与至亲不可兼得,你又作何选择?”
莫瑓的答案亦不带丝毫犹豫:“我选至亲。”
明知自私肤浅又不假思索的回答,莫仲途听罢,抬头观望窗外的月色,不知是对谁举了举酒杯,一饮而下,他们两个,和我们当年回答的一模一样啊,方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