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日本常见的独栋小楼,围着一个小小的院子。眼下正是蔷薇花开的季节,艳丽的花朵在风中摇曳。
一楼厨房,客厅,浴室,二楼就是主人的卧室和起居室。
白色的墙壁,原木的家具,全屋都透着日式家装特有的雅致的气息。
而在这一室的清爽里,那一件饱和度极高的绿色篮球衣显得有些突兀,定睛一看,那球衣与旁边海报上的选手所穿的是如出一辙。
仙道彰,美国波士顿凯尔特人队7号选手。
近几年,日籍选手频频在联盟里崭露头角,而他也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选手之一。
衣柜下层的抽屉,这里放着的多是她学生时代的旧物。
在毕业相册与手绘卡片的旁边,折叠整齐的是一件深蓝色的运动外套,宽大利落的衣身,是男生的款式,还是一个非常高大的男生所穿。湛蓝的衣领,左胸和后背上是白色的字母刺绣,SENDOH。看得出来已经有些年头了,但是依然清洗的干干净净,保存的很好。
衣服的口袋里还放着一颗铜色纽扣,倒是学生制服上常见的款式。
木色的纸盒里裹着的是一个水晶球八音盒,拧上发条,动人的旋律如水般流淌。
当视线从这些旧物上一一划过,恍惚间,那些远去了的旧时光又悄然走近。
渐渐让人感到冬意的阳光,仿佛诉说着未来、过去和即将结束的低声呢喃。只是在神奈川,这冬也是温暖的,和煦的。
“上杉,篮球社的田冈教练找你。”
“田冈教练?找我?”上杉奇怪的走出教室。
“田冈教练,您好。”她礼貌的问好。因着仙道的关系,对于这位教练,她不算陌生,却始终有种发自内心的畏惧。
一脸严肃的田冈教练打量着她,半晌才开口:“作为老师,作为教练,我并不想干涉学生的生活自由,但是,美国的杜克大学,上杉同学你应该知道吧。”
“我听仙道提过……”
田冈教练点点头:“杜克大学的篮球队是全美最著名的大学运动代表队之一,他们的教练Coach- K在他执教的20个赛季里期间,3次获得NCAA冠军,10次打入四强,21次获得联盟冠军,还曾连续5年获得ACC锦标赛冠军。”
“所以……”上杉还是不懂田冈教练的意思。
“仙道已经通过了他们的这次亚洲区试训。”
“……名单已经出了吗?”上杉隐约猜到田冈教练的来意。
“是的。上周就已经出了。但是他一直没有答复杜克那边。我希望你去跟他谈谈。”田冈直截了当的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田冈教练,仙道……仙道他不是也能报考深泽大学吗?”上杉鼓起勇气反驳道。而且深泽也已经对他伸出了橄榄枝。
“深泽怎么能与杜克相比!”田冈皱紧了双眉,加重了语气。
“你应该知道,对于篮球手而言,能去美国打球是他们的梦想。你们都很年轻,现在还不是谈感情的时候。我们国内的篮球发展还是十分有限,仙道是个天才,他拥有的素质绝对能在美国闯出一片新天地。”
……一定要去美国吗?
“既然你是仙道的女朋友,就应该要为他的前途着想,这个机会如果错过的话……”田冈重重的叹了口气,扬长而去。
等上杉回过神来,已经是数学课结束,而她的面前却好好地摊着一本英语课本。
“椿,我头好痛,我要先回家了。社团那边请帮我向星野老师请假吧”
“要去校医室看下吗?”河原关切地问着好友。
“不用了,我先回家咯,明天见。”上杉背起书包,匆忙的仿佛有谁在背后追她。
两日后二年三班的教室
“河原同学,翼在吗?”
“仙道学长,她今天没有来上课哦。”河原椿走到班级门口。
“没来上课?”
“是的,她请假了。”
昨天请假社团,今天又没来上课,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那个,仙道学长……”河原椿做手势示意他跟她走。
在走廊的尽头停住,河原椿有些犹豫,不知道关不关事,直觉告诉她,还是告诉仙道学长比较好。
“仙道学长…你们篮球队的教练来找过上杉。”
“什么?田冈教练?”
难道是…糟了!
湘南海岸
太阳已经靠近海平面,漂浮在天空中的云彩,正在改变颜色。东边的天空悄悄升起了一弯月牙。海风吹拂着,海面闪动着跳跃的余晖。席地而坐,上杉静静的等着日落的那一刻。
“翼。”她果然在这里。
“嘘……马上就要日落了哦。”上杉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仙道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在她的肩上,上杉一笑,自然的靠在他的肩膀上。
太阳已经完全沉入海底,海风已带着丝丝寒意。
“为什么没告诉我你通过了杜克的测试?”上杉轻声地问,“你……想不想去美国?”
“深泽更适合我一点。”仙道依然是那一副慵懒玩笑的模样。
“可试训前你说过,杜克大学的篮球队注重团队配合,球员大都球风优雅,球商也比较高,是你所偏好的风格。”
仙道垂眸一笑,揉揉她的发,“对我来说,篮球是享受挑战的快乐,日本或者美国都是一样的。”
避重就轻,显然他没有说实话。
上杉咬了咬唇,直视着他的眼睛,“我是问……你真的不想去美国吗?”
仙道微微皱眉,她鲜少这样咄咄逼人,咬住问题不放。
但面对着那双清亮的眼睛,那句“不想”凝结在他的嘴边,说不出口.
对于篮球,比赛的输赢他坦然自若,对技术的追求和难度的挑战,他的好胜心和企图心却是藏在骨子里。美国,他也很想去看一看,拥有顶尖技术的球员是怎样的!但是……
他的犹豫已经给了她答案。上杉明白了。
执着那双比她大了很多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良久,柔柔的声音传来,“你去美国,我们……会分手吗?”
“不会。”他答得很快,漆黑如墨的眼睛里是满满的坚定。
“那就去吧。”
“阿彰如果是真的不想去美国,那也无可厚非。如果是因为担心我的话……你留在日本,我当然很高兴,但是这对你来说却不是最好的选择,其实,今天换做是我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走掉。”她的语速很快,快到仿佛是在怕自己一犹豫,就会消失掉勇气一般。
“那跟我一起走吧,以你的成绩,想申请一间美国的大学也不难。”
“可能没办法呢。”她摇头拒绝,“其实我也有一件事情没有告诉你。星野老师说,三神弦先生从下个学年开始会回国执教。你知道我一直都很崇拜他,想跟他学习。所以,我只会报考他所执教的M教育学院。这是我的梦想。”
梦想………细白的手安静地被他握着。乍看不觉得,一翻开,纤细的指尖上几个小茧盘踞其上,还有几道浅色的割伤,那是长年累月拉奏小提琴留下的痕迹,如战士身上象征荣誉的伤痕一样。
这样的痕迹,也存在在他的手上,手指,掌心,记录着长久以来点滴付出,无关荣誉、无关胜负,却刻入骨血。
“阿彰的梦想,也不要轻易放弃哦。”她笑的明媚灿烂,
“要四年呢……”他轻叹。
“是只要四年。”她纠正了他的说法。
“好吧,我知道了。”仙道露出习惯的无奈笑容。有时候他真觉得,她比他还更潇洒一点。
“嗯,阿彰抱抱我吧,好冷哦。”她玩笑地扑到他的怀里,唯有一颗心不断地坠落。
时光如水流淌,他们如常的上学、练习,除了她会额外地帮忙仙道补习英文,一切看起来都那样的平静。
校图书馆靠窗的位置上,上杉低着头奋笔疾书,一旁堆叠的是一大叠英文材料正是她奋斗过的痕迹。
“小翼,我们论文不是周五才上交吗?你这么努力干嘛?……你这个不是论文啊。”河原伸头看着她的练习本上大片的漂亮的花式英文字母。
“对啊,是给仙道的英语笔记呀。”上杉头也不抬地回答。
“仙道学长真的要去美国?”河原窥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
“是啊,差不多春天就要走了。”上杉抽出一本英文的篮球杂志,仔细地翻阅着。
“你……为什么不留他呢?”
“……我说不出口呢……不想为难他……”急速书写的笔尖停顿了下,又继续在本子上滑动着。
“小翼,你会不会太谨慎了?以你们的关系,挽留是很正常的事情吧?”河原不赞同地拧起眉。
“如果他不想去,就不会去试训了……椿,你和我说过的,仙道彰是篮球天才,这是每个陵南学生都应该要知道的常识呢!所以,他应该要去美国,去最适合他的地方。”越来越低的声音如即将下雨的空气一样,充满潮湿的意味。
“小翼……”
上杉旋即又扬起笑脸,“椿,我没事啦。你那么有空,不然来帮我看看这里怎么翻译会更加准确啦!赶紧做完,我今天想去看篮球队练习呢!”
“好啦,我们一起啊。”踌躇了半天,河原满腹的安慰最终只化为这么一句。
也许,来自朋友无声的陪伴和支持对上杉来说就是最好的了吧。
退部的申请是早早就提交上去了,队长一职也早由新人接棒。但田冈教练一直希望他能留到最后。
而今天,是仙道最后一次参加陵南篮球部的训练了。
她不常看他在篮球馆的练习,运动属性基本为零的她出现的次数屈指可数,何况除去需要啦啦队员和学生们壮大声势的比赛时段,田冈教练严令禁止在球队练习的时间内,有无关人员随意围观,一旦发现总要挨批。
在“陵南”这间篮球名校里,田冈教练拥有的权利足以匹敌教务主任。
而即便是不多的次数,她也能看出来,升上了三年级,经历了多场全国等级的赛事的历练,仙道的球风越发稳健、成熟。身为串联整支球队的控球后卫,又同时拥有195公分的身高,足可让他将球场上的变化完整地绘成剪影,了然于心。每一次声东击西的妙传,凌厉的助攻,都是他成长的表现。而从去年开始,刻意训练出的不逊于三分射手的精准的外线投射能力,为他的得分更多加了一分筹码。
“上杉同学。”
糟糕!被发现了,上杉抱歉地转身行礼,“对不起,田冈教练,我马上走。”
“不要紧,你要不要进来看?”田冈教练摆摆手,破天荒地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谢谢,我怕影响到他们练习,我在这里看就好了。”惊讶于他的提议,上杉还是摇头婉拒。
田冈的脸上露出淡淡的讶异,很快又恢复了一贯的严肃。
“我知道是因为你,仙道他才同意去美国的。”田冈双手抱胸,注视着球场上那个奔跑跳跃的身影。
“不,其实仙道他自己也想去的。”云淡风轻从来只是表象,实际的他自信又骄傲。
尤记得,当年与海南大附属的比赛,面对号称神奈川NO.1的牧绅一,仙道半步不让的执着,一较高下的雄心,点亮了在场每一位观众心中的激情。
他的斗心是深埋的火种,那座拥有最高水准的篮球殿堂,才是最适合他的舞台,唯有最顶尖的高手才能激发出他一决雌雄的斗志,将自己的所有发挥到极致,如此方不至于辜负上天恩赐的才华。
“……好,我进去了,上杉同学慢慢看吧。”
“田冈教练!”身后传来的清脆的声音让田冈停住了脚步。上杉对着田冈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谢谢您。为仙道做的一切,衷心地感谢您。”
田冈看着眼前的女孩,年轻,纤细,美丽,与仙道站在一起,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而他却亲手拆散……
“仙道……他所拥有的素质绝不输给湘北的流川枫或者山王的泽北。也许这么说对其他队员不公平,但确实,仙道是给拖累了。陵南……不,神奈川已经没人能跟得上他的脚步。美国,那里才有最适合发挥他才能的舞台。所以,上杉同学,希望你能理解这一点。”向来板正的面容线条缓和了许多,这是第一次,田冈教练以一个和蔼长辈的风貌出现在她的面前,语带恳切。
无疑,田冈教练无法与海南的高头教练、湘北的安西教练相比,但对于仙道来说,他是恩师、是伯乐。不愿意他明珠暗投、抱憾终身,这就是田冈教练的惜才之心。这颗心,她懂。
迎着那温和安详的眼神,上杉轻轻扬起笑容。
四月的阳光有着琥珀一样温润的色泽,明亮而无声地给予万物柔和的暖意,他公寓门前的樱花树已经到了盛放的时节,无数花苞在枝头绽放,又在风起时轻巧的离开枝头的拥抱。
下周,他就要去美国了。正式入学是在八月下旬,但为了能更快地适应美国的生活,赶上杜克男篮暑期新生训练营,决定提前前往美国。
小公寓里的大部分生活用品已经打包完成,仅余的床与桌椅也会在他离开后的第二天由搬家公司全权处理。
“以前也不觉得,现在才发现,你这里也不是那么小嘛。”上杉环顾着空荡的房间,“东西都整理好了吗?”
“嗯,都差不多了。”
“对了,这是之前的所有的英文笔记,后面的是我前几天补充的,是你常出错的。也不知道你是不是能用到,其实杜克应该会有专门的新生课程安排给你们……”上杉有些犹豫了。
厚厚两大本笔记,除了常规的单词语句,她还在教材里特别地加入了有关篮球比赛和规则的部分,甚至包括了一些俚语,为的就是让他能够更快的适应。
笔记里的每一个字,每一幅注解插图,都是她一笔一笔亲手所书,饱含着她的深情和期许。
“要不你还是还给我吧……”
“给了我的就是我的,可别想拿回去哦。”仙道眼疾手快地抢走了笔记本,故意瞪着她,只是那眼神仍是温柔。
“但是很重耶……”上杉伸长了手,想拿回来。
“你的心意啊,当然是重的了。就算什么都不带,我也会把这个带走的。”他郑重其事地把两本笔记本塞进自己随身的背包里。
“好吧。”努力眨去眼角的湿意,当视线投向窗外时,她又好似发现了新大陆一样走了过去。
“哇,是樱花耶……”
一片樱花瓣打着旋飞来,落在她的手心。一翻,花瓣又飘落在绿茸茸的草地上。
“对了……是下周二的飞机吗?”
“是啊。”
“我要上课,就不送你机了。”软软的语气带着一点撒娇的意味。
“好。”
“你到了美国要努力哦。不能再偷溜啦,K帅可不见得像田冈教练那么好说话。”
“好,我知道。”
“美国的女孩子都很漂亮,你……”
“我不会乱看的。”
“嗯,还要记得给我打电话。”
落英一片片被她手掌接住,又随着她的动作落下。这样的单调的游戏她似乎玩的很乐。
从踏进这个公寓开始,她就一直在笑,如一只活泼的雀鸟。
“翼,跟我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站在山丘上,极目远眺,是太平洋一望无际的天际线。咸咸的海风如调皮的小手,撩拨起层层涟漪,细碎的金色阳光在其间跳动。
“海的那一边,就是美国吧?”上杉若有所思地望着,似是疑问又似自语。仙道眼神微动,握住了她的手。
“啊,我只是想起地理课上讲到过的,日本和美国之间刚好隔着太平洋呢。”但只一瞬,她又恢复了笑意盈盈。
“来,这边。”
牵着手,他们走到那见证着每一对有情人的誓言,代表爱之永恒的龙恋之钟旁。深色的钟静默的悬于半空,绞成麻花状的钟绳垂落而下。
“你知道那个传说吧?”仙道望着她。
“嗯,相传有条五头龙住在神奈川,竭尽恶事之所能,使村民带来痛苦与不安。有一天海上刮起风暴,弁财天从天而降。作恶多端的五头龙爱上了来降伏它的弁财天女神,后来改过向善,结成连理,在它死后化成为龙口山,永远的守护女神与江之岛。只要一起摇响这个钟,再挂上爱情锁,就能够拥有……永恒不变的爱。”上杉娓娓道来。
“摇一下吧?”仙道把钟绳放在两人的手中。
“你相信这个传说?”上杉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跟他往日的作风也差别太大了吧。
“我希望传说是真的。”他亲吻着她的额前的发,一改往日的散漫,却而代之的是不容忽视的认真,“或许我说的这些话,你不会相信,但是翼,我一定会回来的。你……等我!”
以他的敏锐,怎会不知她一直在掩饰,面对即将分隔两地的现实,掩饰着她的伤感与不信。不说破,只是想顺从她的心愿罢了。
遥远的美国,前路漫漫,不可预知,也许他不应该给她那么大的压力,但这次,他想自私一回。他想留住这个深爱的女孩。
雾气逐渐弥漫了明媚的眼睛,悲哀与伤感相互掺杂的情绪满溢了心头,化为无声的呜咽与滑落的泪水。仙道张开双臂,如羽翼般将她密密实实拥进怀里。
“好,我等你回来。”带着泪水的笑容,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如今他真的回来了,可是那又怎样呢?
时光荏苒,他们都不再是当年的青葱少年。
岁月沧桑,何以话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