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救他?”
杨柳诧异地看着挡在面前的紫衣,她双目通红,半天功夫,竟憔悴许多。
“二少奶奶,为什么您可以救那些护卫,却不肯救大少爷,您明知道他伤的有多重,如果您不救他,他会没命的!”
紫衣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杨柳却苍白着脸,一言不发。
山谷之战的最后,援兵凭空出现,谁也不知道方路遥何时布下的奇兵,竟在最终时刻扭转局势。
为什么独独不肯救方鹏飞,除了杨柳本人,也许没人知道答案。
“少奶奶。”绿衣忧心地看着杨柳,一整个下午都在为人包扎救治,致使杨柳遭郑青偷袭的伤口再次裂开,腰际那一抹鲜血令小丫头时刻心惊肉跳。
“没事。替我照这张方子抓副药来。”
此刻众人安置在乌山岭一处土匪窝中,绿衣欲言又止地看了杨柳好一会,见她神色平静,这才转身而去。
杨柳轻舒一口气,窗外夜色正浓,树影草丛间零落分布着几间规整的土房,半空一轮弯月,说不尽的萧瑟凄凉。
推开门,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一个满身是伤的男子躺在床上,看见杨柳,他勉力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吃力的笑容。
“你来啦!”
杨柳扭过头,努力压下心头的不适:“来看你死了没有。”
“呵呵……咳,咳咳……你还这个样子……”
“闭嘴,没人当你是哑巴!”
虽然气愤,她还是递过水,将人从床上扶起来。虚弱的身体让她眉头皱紧,杨柳抿着嘴,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要自己送死?”
方鹏飞一愣,她那因为愤怒而变得明亮的目光让他微微失神。许久,才长长叹了口气,缓缓诉说起尘封久远的故事:
“很久之前,有一家人快乐地住在一起,父亲严格,母亲慈祥,哥哥从小被教导要保护弟弟,无论他做什么,哥哥都必须听从他的命令。有一天,弟弟不小心从树上摔下来,摔断了胳膊,父亲自责之下,将自己的左手砍了下来……”
“当时,那个傻哥哥哭喊着要将弟弟赶出去,弟弟也吓坏了,最后父亲一怒将哥哥打了个半死,还说再有下次,就跟他断绝关系……”
“哥哥被关在山里的那几天,弟弟经常去看他,可怜他那么小一个人,半吊着手臂,每天晚上还要走几里的山路,到最后只能将食篮挂在脖子上,还累得气喘吁吁……后来父亲告诉他们,哥哥保护弟弟是应该的,不需要对错,也不需要犹豫。”
他看着双眉皱紧的杨柳,忽然撇了撇嘴:“大约是从小都听他的,渐渐就成了习惯,想改也不改不了。让你生气啦,真对不住……”
杨柳撇过脸不想理他,虽是习惯,又何尝不是真情流露!“真是个笨蛋!”
回转身,一针狠扎在他身上,惹来方鹏飞一声闷哼。
“活该!”
方鹏飞笑得有些傻,全身的闷气都不好意思朝他发!看着他胸口那朵紫色的胎记,杨柳冷下脸:“虽说兄弟情深,可这明摆着是让你去送死!他既然早有伏兵,为何不早点叫出来!”
说着,又是狠狠一针!疼得方鹏飞直龇牙!他眼中的笑意渐渐隐去,却不关心自己的伤势:“你会这么生气,是因为他让我受了重伤?……还是因为他明明可以救我,却最终袖手旁观?”
空气一凝,杨柳忽然觉得有些狼狈。她站起身向外走,嘴里冷冷说着:“你想送死我不管,拜托你以后死得干净点,别半死不活地老在我面前晃!我禁不起你这折腾!”
方鹏飞张嘴欲留,却发现身上阻滞的气脉不知何时已经畅通无阻。
“警告你,这是我最后一次替你舒筋理脉,下次死了也不会再理你!”
纤瘦的背影绷得笔直,方鹏飞看她消失在门口的身影,久久没有回神。直到门外再次被关上,现出门后的俏丽身影。“大少爷,您快休息吧!”
“紫衣,你说,她会不会有点在意我?”
语声怅然若失,紫衣黯然地低下头:“二少奶奶的心地其实是极好的……”
“只是,因为心地善良吗?……”
杨柳出门的时候,看到树下枯站着方路遥,微明的月色却照不亮他周身的灰暗,他皱着眉头,纠结的神情令那张清秀绝伦的脸刺得人心疼。
“他还好吗?”
沙哑的声音,让杨柳挑了挑眉:“为何不自己去看他!”
他伸手捂住脸,忽然蹲了下去,草丛里只剩下一团黑影抖动,像在极力压制,却让人感到无限悲伤。
“方路遥,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方路遥不说话,身影却停止了抖动。忽然间,他坐倒在地,颓然看着自己的双手,喃喃问杨柳:“我真的不能让人相信吗?”
“你说呢。”
“我不知道。”他抱着头,“我只知道好人不长命,没有权势,我什么都不是。如果不能狠心,就只有死路一条……我没有朋友,亲人更像下属,他们怕我,我却要防着他们,日日夜夜,不能相信任何人,也不敢相信任何人……”
他呆呆坐在地上,依旧看着自己的双手:“齐鲁跟着我三年,被我杀了。青儿跟着我六年,现在也被我杀了。哥哥从小陪我一起长大,我却害他身受重伤……你说,我是不是生来就是祸害?”
杨柳皱了皱眉,方路遥又自顾自说道:“人活着真的很没有意思,不是杀人,就是被杀,不是骗人,就是被骗,为什么他们不肯消停些呢……”
夜风将他的长发吹乱,他的身影萧瑟而孤单,他抱着膝将头深深埋进身体里:“如果我不出生就好了……”
“方路遥?”杨柳直觉地伸出手,却吓了一大跳。“你在发高烧!”
生气地将他的手拉开,这一看更是心惊:“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不早说!你是木头啊,都没知觉的!”
小腹那一处竟被鲜血染红,气得杨柳都忘了推开他。方路遥发着高热的身体向前一倒,轻易就将杨柳压在了身下。
夜风吹过草丛,扬起沙沙的声音。
“娘子,你也不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