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乃之,不是《箭杆河边》的二赖子,只是有点谐音罢了,但比二赖子狡猾得多,人们戏称其耳赖子。耳乃之为何而得其名,高矮胖瘦无须描述,但还是一个有模有样的人物,或许是个市井之人,或许是个地皮之流,又或许……总而言之,耳乃之不是个正经货色,谁遇上谁遭“宰”,“宰”你没商量!
屠夫,圆脸高个、敦厚谦逊,其貌不扬,颇有些男人之风采;在广阔的天地锻炼成长,培养了他独有的个性与品行,为他的人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被队长视为可造之材也。他干事利索,潇洒自如,极富想象力,但却局限于工作之中,涉世不深任他执著也枉然,令人遗憾之至矣!屠夫与耳乃之同乡同学同去插队落户,又同吃同住同劳动,拖爬滚打地道的泥丸朋友。屠夫生就的品行,以淳厚善良著称,耳乃之是满肚花花肠子,油头滑脑尽使坏心眼,总把屠夫当靶子,可谓狗改不了吃屎。
有一天,往李家坨运肥,队长用写有各自名字的牌子计肥堆。勤人跑三趟,懒人压断腰。屠夫手脚比耳乃之利索,反倒比耳乃之少了五堆。屠夫困惑不解,以为计分员搞错了。“谁搞错了,被人‘宰’了还蒙在鼓里,真是个货真价实的屠夫。”“船里不漏针,专问去来人。”只有耳乃之的肥堆离咱最近,也只有耳乃之才干得出那种龌龊之事。哪知耳乃之却说:“自己的肥堆都记不清还有脸说,干事要动脑筋凭巧劲,别那么死心眼儿啊!”“唉——明知他是个癞皮狗何不离他远点儿呢?”
耳乃之在一旁笑嘻嘻地又说:“别生气啊,请你下馆子如何?”屠夫想难道耳乃之发了善心,请咱搓一顿弥补一下赖肥的不是。“好啊!知错即改,善莫大焉!”这是屠夫自我安慰的心态在作怪,耳乃之能有那份善心吗?二人乐滋滋地走进了西街子利民饭馆。没等屠夫落座,耳乃之慷慨得吓人,稀里哗啦点了五菜一汤,屠夫不断地表示感谢与歉意。饭菜一上桌,耳乃之礼貌性招呼屠夫趁热吃,自己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不时还“嗯、嗯”几声。看耳乃之那个吃相哪里是在请屠夫,活像刚从牢房里放出来改善伙食的囚犯。耳乃之好像对自己的行为也觉唐突,居然口无遮掩地说:“你还别见笑咱就是来改善一下生活,整天吃大锅饭肚子里没油水闹饥荒呀!”
“咱不是同吃一锅饭吗?”屠夫毫不客气地反问道。
“嗯——你就不一样啦,一听屠夫就是个宰猪的,宰猪的还没有油水吗?”
“滑稽,滑稽可笑,屠夫只是个名号而已,并未谋其屠宰之业,何以油水可言呢?”
“哎——现在没油水,将来一定会有油水的呀!”
“俗话说:石匠门前烂阶子,木匠屋里烂房子。即使当了屠夫只会宰猪,不会‘宰’人,也怕捞不上啥油水吧!”
“人们常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上了道儿想不吃都不行,不吃别人会主动送到你嘴边的。”
“纯粹歪理邪说,一派胡言乱语。”
“这个说法是有科学依据的。”
“有啥依据,难道说宰猪的就可随便把别人的肉拎一块回家吗?”
“为何不可,咱家隔壁的余屠夫成天就吃得油乎乎的,嘴上的油总也擦不干净,想想肚子里该有多少油水呀!”
“这么理解那不牵强附会吗?”
“何以牵强附会,那叫强取豪夺。吃吧,吃一顿是一顿。”
屠夫老实过人笨嘴拉舌,自然没有耳乃之那般伶牙俐齿,也拿起碗筷吃了起来,一碗还没有下肚,耳乃之已吃了三大碗,几盘菜已被洗劫一空,只剩些残羹剩菜,望着那碗波光粼粼已无海带的汤,屠夫两眼发呆。耳乃之已酒足饭饱,轻轻擦着嘴上的油打着饱嗝,站起来得意忘形地说:“屠哥子,你慢慢地吃,我有事先走一步哪!”耳乃之比兔子还跑得快,话音刚落他已跨出了饭馆。屠夫还坐在那儿大张着嘴:“啊——这——”屠夫是想问这饭钱谁来付,不用说屠夫又遭“宰”了,而且被“宰”得有口难言。此时此刻,屠夫又想起有一次放学回家,也是耳乃之自告奋勇请大家吃西瓜,一个个拿起西瓜吃得正欢,他却领头一哄而散,只有咱来掏钱。
唉,惹不起咱躲得起。屠夫气冲冲地回到知青点,在心底里发誓再也不跟这种小人来往,但耳乃之反倒显得极为大度主动跟屠夫打招呼,还一个劲儿忏悔自己的不是。善人心软,容易上当受骗。屠夫听不得别人的悔悟,听不得别人的夸赞,又轻信了耳乃之的谎言,还竭力压着胸中的怒火,若无其事地说:“算了吧,就当我请你好啦!”
耳乃之听了更加高兴,甚至还不知羞耻地说:“咱知道你常常遭‘宰’,又不怕人‘宰’,改天我请你,再帮我一个忙咋样?”
“干什么?可不会帮你干坏事!”
“说得多难听,只是叫你打听一件事。”
“啥事直说?”
“当然是好事喽!”
“别转弯抹角,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痛快,痛快,这个忙您可得帮啊!”
“帮、帮,快说。”
“打听一下王大妈家的猪有多重?”
屠夫觉得有些滑稽,管别人闲事干吗,再肥的猪也是别人的,咸吃萝卜淡操心,又一想耳乃之一肚子坏水,该不会又在起啥打猫心肠吧?不可能,量他耳乃之再能耐也不敢去偷,再说他去偷又与我何干?当耳乃之得知王大妈家的猪足足170斤,乐得手舞足蹈连连叫好!屠夫迷惑不解在心头嘀咕道:别人猪肥关你鸟事,你高兴个屁!老实而善良的屠夫哪里知道,可恶的耳乃之不仅给他下了一个套,还为他挖了一个深深的陷阱,不用耳乃之推他却自己跳了进去,掉入陷阱只会一片迷茫,如淹没在人们的唾沫之中,不信就走着瞧,纵然他有千张嘴也说不清。屠夫与耳乃之闲聊了一阵,觉得有些疲倦便各自倒床睡了。这一夜,屠夫的脑子里乱哄哄的,翻来覆去恍恍惚惚似睡非睡,总在想耳乃之关心王大妈家的猪何意……
天刚蒙蒙亮,一阵嘀嘀嘟嘟急促的哨声把他从梦中惊醒,他急忙翻身下床却不见耳乃之的踪影,耳乃之是个地地道道的懒汉,往日起床得叫半天。别人上工他才起床,别人干活他还在揉眼睛,别人累得汗流浃背,他却冷得打哆嗦,甚至掏出袜子来擦清鼻涕。其实,他并非故意用袜子擦鼻涕,而是起床晚了队长催急了揣起袜子就跑,常常是到了工地上才慢慢地穿,更别说按时起床上操漱口洗脸。他心头一阵纳闷,今天耳乃之为何如此利索,未必是昨天吃了狗肉,来狗劲儿啦!
不容多想,他顺手抓起一件衣服冲了出去。知青们都住在集体保管室的空房子里,这儿四面环山,独特的山间坳地,冬暖夏凉,也算是个风水宝地,门前有一个很大的晒场,村民们集会都在这儿举行。今日的突然集合没人喧哗没人走动,一个个站得整整齐齐,似乎还带着几分神秘与威严,好像只差屠夫一人。没等屠夫开口,队长气势汹汹先发制人,一把揪住他的胳膊厉声呵斥道:“小子,你在屋里找衣服吧?”“是呀,我的衣服咋在你手上呢?”屠夫诧异地问道。队长毫不留情地说:“不是在我手上,是在王大妈的猪圈里,昨晚摸夜螺丝去了吧!”“啊——”刹那间,屠夫神情恍惚一下懵了!瞬息的休眠似乎使他清醒了一些,懊丧与悔恨一下涌上心头,暴风骤雨般地冲击着他的大脑,闪电般地思维定格在耳乃之的身上,完了又上当了该死的耳乃之咋这么坏,鼻头酸酸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睁大双眼急切地在人群中搜寻着耳乃之的身影。忽然,耳乃之不知从哪里蹦了出来,先声夺人怏然自足地说:“屠大哥,小瞧你哪,真还是个宰猪的能手……”
“厚颜无耻!你干的好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屠夫愤怒地斥责道。说是这么说,在那个乱哄哄的岁月,弄不好反会惹火烧身,许多人往往明哲保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狗撵来了各顾各,何况王大妈也一口咬定,昨天屠夫确实到过她家,问过她的猪有多重……黄泥掉进裤裆——不是屎也是屎。屠夫有口难辩,说不清也道不明,人证物证俱全。还有谁愿去认真勘察现场、收集证据、分析案情,让真正的罪犯绳之以法,又有谁愿大义凛然站出来,证明屠夫的清白给耳乃之定罪呢?不认“宰”有什么法子呢?再说耳乃之是矮子过河——安(淹)了心,他还会去坦白交待,要是那样他就不叫耳赖子,应该叫他耳善人。
屠夫稀里糊涂地背着偷猪的罪名,劳动改造,以观后效。可恨的耳乃之却逍遥法外,还时不时的在屠夫面前晃晃悠悠,趾高气扬地说:“屠大哥,有何感想,是不是又遭‘宰’了哟?”
“呸——无耻之徒!你哪里是耳赖子,简直就是一条癞皮狗!”
“别说得那么难听,你有能耐怎么赖不脱偷猪的罪名呢?”
“迟早你是赖不脱的,劣行不改必定劳改!”屠夫气愤地训斥道。
……
天荒地老,沧海桑田。历史记录了世态变迁,淘去了岁月的尘埃,无情地鞭挞着污秽恶极,使贪婪者露出庐山真面目。耳乃之仗着他老子之势,先是调进机关开小车,后来便青云直上当了主任,可谓有运气有板眼有高招,整个知青部落一百零八人就数他溜得快,因为耳乃之有个好老子。如今,类似这样的人居然还操得人模狗样,举手投足那个派头,那音调酸溜溜的,堪称高深莫测,不知者还以为他喉炎转移了嘞,总是从鼻孔里挤出一点儿喉头之音:“嗯——啊——小屠呀,干得咋样啦……”如此这般,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时代造化人也愚弄人,本已落入肥沃之地,却沦为贼寇一般,被世人所唾骂。江山易改,秉性难移。耳乃之当上主任管理城改工作,不知感恩不思进取,犹如老鼠掉进米缸里,贪婪之心日益膨胀,几年光景就栽进了监狱。不妨看看,耳乃之的成败得失,难道说没有他老子的功劳吗?这不相当于他老子亲手把他送进监狱吗?有人说,这事坏就坏在他老子,“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却未落下大义灭亲之美名,这么说或许言之有理。
上小学之时,屠夫与耳乃之同班。有一天,屠夫不慎碰掉了耳乃之挂在桌边的雨伞,其实伞也并无损伤,可是耳乃之却不依不饶,气冲冲地几下把伞把折断了,非得要屠夫赔偿。老师怎么也没想到耳乃之如此之赖,摇头晃脑爱莫能助对屠夫说:“折断伞把因你而起,损坏东西要赔天经地义;这伞换个把子还可以用,赔钱买个教训吧!”无奈之下屠夫只好认“宰”赔了三十元钱,谁知耳乃之非要把折断把子的伞拿回去。他老子知道后反而夸夸其谈地说:“既得了钱,又拿回了伞,一举两得,我儿子多有经济头脑啊!”古人云:“有其父,必有其子。”“父行子效。”耳乃之的老子得知儿子被逮捕气得七窍出血,一头撞在路边的槐树上。嘿,他老子的老壳真硬,居然把槐树撞掉了一大块皮,槐树倒是无关紧要,可他老子的脑花四溢,虽全力抢救仍无回天之术,只得带着悔恨一命呜呼。
要是普通百姓离奇摔倒,哪怕摔得粉身碎骨,那也见惯不惊;可是像耳乃之之人不幸“栽倒”,那是晴天惊雷震荡官场商界,人们无不拍手称快。开庭那天,阳光明媚,国徽高悬,法庭肃静,座无虚席。庭审开始,公诉人提起诉讼,指控耳乃之利用职务之便,贪污受贿的五大罪行,他却若无其事,当审判长宣读了对他的判决时,全场暴发出热烈的掌声。耳乃之的脸上顿时浮现出狡黠的笑颜,突然一阵哈哈大笑,笑声几乎湮没了那些哗啦啦地掌声,人们似乎感到了莫大的讽刺与尴尬,掌声戛然而止。耳乃之漫不经心,若有所思地叹道:“唉——咱总算安全着陆啦!”如此这般,法官也觉威风扫地,“啪、啪——”用力敲着法槌,提高嗓门儿告诫道:“肃静——肃静!咆哮公堂,休得无礼!”见耳乃之被镇住了又说:“一点城府都没有,怎不知隐晦点,不是个疯子便是个癫子,如此嚣张干吗?简直是个二球货!”有人窃窃私语:“嘿——这是官场之秘,不知道吧!如今那些贪婪成性者,巴不得判几年作个了结,才使既得利益合法化,想干啥仍可干啥,免得整天如惊弓之鸟。”“啊——”旁观者大惊失色一片茫然,悄悄地离开了那个看起来威严而上眼之地。
耳乃之东窗事发,屠夫的冤情也就真相大白了。但这并非耳乃之自行交待,而是他被逮捕后,仍盛气凌人说漏了嘴:“这回咱乐意,充其量吐点出去不碍事,钱财乃身外之物……想当年吃了王大妈家的猪,还不是让屠夫背了个黑锅吗?”这真还应了古人那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久走夜路必遇鬼!”尽管耳乃之得到了应有的惩治,屠夫仍十分伤感而难过,因为这一切来得太晚了,晚得令他心寒,几乎无法弥补对他人生的打击与心灵的创伤。当年屠夫所谓的偷盗给人落下口实,留给他无尽的羞涩与痛苦,令他终身难忘。
知青回城后,自然前途渺茫就业无门,尤其像耳乃之之人当道,总以一副阶级斗争面孔看待屠夫,无奈之下到屠宰场当上了名副其实的屠宰工,蹉跎岁月无情的磨炼了他的壮志情怀,养成了他善宰而常被人“宰”之秉性,故而铸就了他的屠夫人生……
欲知屠夫被“宰”乎?且看屠夫与宰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