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霍去病的回信,如颜心里堵得慌,这才明白,今时今地,万事只要牵扯到一个“皇”字,内里便充斥着各种是非曲折。是她太简单,还是那个至高无上的地位真的有那么可怕?在这个扭曲的社会地位中,万余性命,竟然抵不过皇权的小小隐忧。
与此同时,她也从字里行间,深刻地理解了霍去病的无奈。伴君如伴虎,他是如此了解当今圣上,他又是多么难得才能在他的手下,一步步在自己梦想的道路上行进?
如颜忽然觉得悲哀起来,为了很多的人事,更加为了看似潇洒自如的霍去病。
想了许久,不知如何回信,害怕他看出她的情绪,只是写写撕撕,最后望着一地的纸团,顿觉好笑,怎么搞得好像小时候生拼硬凑地写命题作文似的?摇摇头,自己这是怎么啦?对他用得着遮遮掩掩的吗?即使她想破脑袋,只怕他还是能轻易从中寻出端倪。忽而灵机一动,飞快写下几个歪歪扭扭的汉字,调皮地笑了。
“妾身见识鄙薄,幸得主君教诲,现下面壁思悔,一切谨遵夫训!”
霍去病看着纸上寥寥数语,其下附着一副背着的人像,正是如颜常挽的发式,旁边还画了一个小小的哭脸,流着两行夸张的眼泪。顿觉她可爱的模样在这枯黄的纸上活了过来,栩栩如生,惹人怜爱。
原本他还有些担忧她会想不开,放不下,没想到,她竟如此通透,甚至用了这样的方式来安他的心,忽而觉得,异常满足,这种感觉不如他在战场上取得胜利来得快意,却好似有股暖流缓缓注入他的心脉,让他说不出的舒服。
绵延的红在天地间肆意流窜,血色残阳下,滚滚浓烟扶摇直上,四溢的流火张狂地吐着焰,高高低低的破败旗帜被风撕扯得猎猎作响,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气息,夹杂着浓郁的血腥味,让人作呕。
如颜看着面前的一片混乱,顿时心突地一下狠狠坠落,立时身软无力,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好在身后的人及时扶住了她。
恐惧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霍去病呢?遍布的红刺痛了她的眼球,泪水顺势夺眶而出。她整个身子摇摇欲坠,霍去病,若是没了你,这个世界于我又有何意义?直到此刻,她才深刻体会,霍去病早已汇入她的生命,再难分崩离析。
如颜伸手胡乱擦掉泪水,不能哭,不能哭,没有看到霍去病的尸首,就一定不能哭。她止住眼泪,心里一遍遍告诫自己,压抑着想哭的冲动,一言不发地上前,步入一天之前还在不断厮杀的战场之中。
看着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腥红的血从他们身体各处流出,有的已经凝结在风中,有的还在默默往外渗,晕过了战袍,和入泥土之中,染红了土地,如颜顿时胃内一阵阵无序的翻腾,她努力抑制呕吐的势头,备受煎熬。
“啊!”
一股突然而来的力道死死扣住了如颜的脚踝,阻止她前进的步履。如颜吓得惊呼出声,连连挣扎,踹开了抓住她脚踝的手。身后数人都赶了上来,地上的人,翻转身子,再无动静了。
如颜定了心神,才猛然醒悟,那是个活人。
她赶紧俯身蹲下去,一把拉过他,顾不得他满身鲜血淋漓,急急追问:“你们将军呢?他在哪里?”
如颜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到了嗓子眼,拉着他的双手不自禁颤抖着,紧张得控制不住,她多么害怕,霍去病会出事,更加害怕,他的离去,就此让她此生孤独。
那人微微醒转,费力地抬手,指了指西方,开裂的嘴唇微张,却无一点声响,忽而,沉沉昏过去了。如颜一惊,探了探他的鼻息,呼吸犹存。心里有了些许安慰,霍去病,一定不会抛下她!
“他还活着,快,得让军医救治。”说完,她抬眼看看四周,又接着道:“肯定还有活下来的人,我们赶紧找找,能救一个是一个。”
身旁几人纷纷点头,各自忙碌了起来。如颜也在纷乱的战场上艰难移动,寻找生者,哪怕只是一息尚存。
此时的她已经冷静下来了,霍去病大抵还在那片土地上搏杀,想着,她抬头望了望西边,残阳如火,灼烧着天边的卷云,妖娆的红下,是一座高耸险峻的山脉,呈现出异样的死灰。
那就是被匈奴人称为天之昆仑的皋兰山。如颜相信,霍去病一定还活着,她拼命遏制住自己内心的冲动,压抑住所以的担忧和害怕,不让自己朝他的方向奔去,因为,此时此刻,她绝不能成为他的负担。
若是霍去病真的没了,如颜陡然转念,那么,黄泉路上也势必有她陪伴!坚定下来,她的动作也变得麻利起来,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救人。
这个人也已经死了,好一会,再难找到活下来的人了。如颜摇头,继而转身,接着探了探下一个人的鼻息,微弱的气息时断时续,但仍执着的呼吸着,谢天谢地,又一个生还者。如颜欣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向那人望去,只见他胸前一道长长的刀伤,甲衣破裂,血液已凝结,变成了暗红色,再向下望去,左侧大腿被削去了一大块,血肉模糊,筋骨隐约可见,撕扯连接着,殷红的血还在细细往外涌。
胃内一股冲击,如颜还是忍不住吐了出来。勉强缓过劲头,回头就见地上的人居然睁开了眼,狠狠地盯着她。
如颜睁大双眼,确信这是事实,才转头朝不远处的人喊道:“这里还有生者,麻烦抬担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