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话几近低语，苏陌染没有听清，只隐约有一句“舍不得”钻入耳畔，她不明所以，不禁开口道，“嗯？”
江珺卿似是极为疲倦，一双眼盯着她然而眼帘闭上睁开的时辰却越来越慢。
二人谁都没有先开口。
良久，似乎是想起狱卒只给了一个时辰，所以苏陌染开口道，“是你让梁如是写信来的？”
江珺卿点点头，没有说话。
她往身侧挪动了些，瞬间光洒进牢房，照在男子斑驳的囚服上，男子的五官沉浸在光亮与黑暗的交汇处，显得晦涩不明。
“你有什么事吗？”
“我以为你会来看我。”
几乎是同时出口，待听清后，一瞬间苏陌染的神情僵在脸上。
然而江珺卿却还是笑笑，他的脸掩进黑暗，苏陌染只看得清他唇瓣勾起。
又是良久的沉默。
“是你吧？”
苏陌染沉吟几秒后，终还是点点头。
“什么时候？”
“我抱你的时候从腰间摸下了钥匙，随后又趁着深夜去净房的时候，将它放在了窗口，随后我的侍卫潜进府邸拿走的。”
江珺卿又是嘴角上挑，“果然。”他顿了顿，沉重的呼吸回荡在四周，“你也是那时候走的？”
“等你睡熟了，差不多吧。”
语罢，苏陌染听闻男子一声冷笑，紧接着他又问道，“你可有想过我会有今天？”
他深幽如潭水的眸子凝着苏陌染，异常渴望从她嘴里能听到那么一丝怜悯，一丝不舍。
这种想法一旦从潜藏的意识里蹦出来，猝不及防又来势汹汹，他竟也有那么些微不可思议，然而他深思熟虑后也还是想知道她的答案。
苏陌染犹豫一瞬，很快开口，“猜到过。”但她以为依照江珺卿的深谋远虑和梁如是的聪明才智，总会化解危机，不料他还是落到这步田地。
男子的神情刹那僵硬，随后瞳孔骤冷，嘴角不动声色勾起，“就算你知道会陷我于不义，也还是要做。”
语气平平，并不是疑问句，然而苏陌染也并没有为自己辩驳。
“那人如今在何处？”
“逃了。”末了，她又补了一句，“刚救出来，他意识到不是大齐的人，就逃了。”
闻言，江珺卿的心一瞬间又跌入谷底。
他本以为，她处心积虑将人劫出，为的是威胁北瀚，挑起内乱，挑唆两国交战，威胁幼帝地位。
不料，她对待人质居然如此随性，这就证明自始至终她都并未想他所想。
苏陌染听见他一声笑，可她却不忍去看他脸上究竟是何表情。
“你就如此恨我？不惜付出那么大的代价？”
恍惚间，他瞧着女子的面容，又想起半月前在祭坛上，那男子死时，她拔剑相向的模样，当时她眼眸似血，掷地有声的对他说，“我恨不得杀了你！”
她留下的那伤口至今已结痂脱落，可眼下他又觉得那处伤痕隐隐作痛。
女子侧身对着牢房，在他看来，她自始至终都那么平静，风轻云淡没有掀起一丝涟漪。
他收回视线，略显痛苦地闭上眼睛，仿佛渗透进来的天光洒在女子四周，落在他眼里，都像是会灼热的火焰。
半晌，他又些微睁眼，盯着暗无天日的牢房深处，问道，“那深夜呢，你让我留下来．．．．．．”
究竟是为了缠住我，不让我有机会去发现身上早已没了的钥匙，还是让我不要途经净房，亦或是你对我还是有那么一些些的动容。
事到如今，他发觉，他竟连爱都不奢望再从女子口中听说，只要她心里还有那么一丝怜悯就好。
他还是忍不住将目光投向栅栏外的红衣女子。
他心里喃喃着，只要你说，我就信，不管是否说谎。
然而，女子朱唇微启，淡淡道，“随你怎么想。”
下一刻，他漠然收回视线，合上眼睛，森然的白牙露出。
他竟在笑。
笑得止不住地双肩颤抖。
良久，笑声渐歇，她才开口道，“既然你今日叫我来，想必也是听到心中所要的答案了，所以此后，摄政王若还有命活着出去，那便莫要再随意轻信，不值得。”
语罢，她拂袖离开，却又在下一刻猛然收回步子。
只因她听闻身后的男子说，“是啊，不值得。”
她听到沉重的铁链互相碰撞声，她听到脚上的脚链拖动地上枯草的声响，她听到起身一瞬间，惊动血肉，大口的倒吸冷气声。
男子隔着栅栏，凝着她的背影。
若是她此刻转头，定会发现，他因全身破碎，受伤，连此刻立着都在微微颤抖。
“对你，苏陌染，不值得。”
一字一顿，说的分外用力。
苏陌染并未侧头，随后挺直身板往前走去。
顺着长廊，到了拐角处，她便夺命般的逃了出去。
待嗅到外面的芳草气息时，她才觉得萦绕在喉口处难闻的血腥消散了那么丁点。
．．．．．．
青天白日，倚红楼并没有晚上的喧嚣。
梁如是走进厅里时，没有老鸨上前迎接，大厅里竟连姑娘的身影都没见着，唯有一个小厮凑了过来。
他瞧着来人的打扮，满脸赔笑，“官爷，还没有到时间开张，不如您晚上再来？”
梁如是没有说话，打量着倚红楼，觉得眼下素净，格外适合谈私事，于是他从袖中掏出一锭白银放在小厮手上，淡淡开口，“我要见泽兰姑娘。”
小厮本想推拒，奈何看到手上的白银时，一双眼睛浑然发亮，于是他讪笑着，说道，“泽兰姑娘还在楼上歇息，小的可以带官爷去见，但至于姑娘见不见，可就不是小的能做主了。”
话音刚落，梁如是便因为他话多，而面露不悦，语气愈发冷淡，“带路。”
平日他们来倚红楼见泽兰，大多数都是泽兰约好一间上好的临水厢房，招待他们，所以梁如是并未单独到过泽兰的房间。
小厮上前敲敲门，隔着门冲里面说道，“泽兰姑娘，有人找。”
声音不小，里面却毫无动静，小厮以为是泽兰睡着了，于是又敲了敲，这时屋内才传来响动，似是有人刚从榻上起身。
脚步盈盈走向房门，下一刻房门打开，待目光扫到小厮身后的梁如是时，泽兰面上一顿。
很快恢复，所以小厮并未注意，他恭敬的说道，“泽兰姑娘，这位官爷要见你。”
泽兰看向梁如是，朝他笑着点点头，随后便将小厮遣走，迎梁如是进了房。
梁如是打量周遭，随后在桌前坐下。
“梁大人今日为何就来了？”想以往，江珺卿和梁如是有事找她，都会派守卫来提前招呼一声，像今日这般不打招呼还是白天就来了的情况实在没有。
她说完，还给梁如是斟茶，放在他面前。
梁如是瞥了眼身前的茶盏，端起又狠狠掷地，呵斥道，“你还敢说！要不是你，我会来找你吗！”
闻言，泽兰被梁如是这般怒气吓到，她看着梁如是，浑身一颤，随后快速的跪了下来，语气楚楚，“大人，恕小人糊涂，实在不知大人所言何事。”
梁如是冷哼道，“还死不承认！你究竟想不想找到你的父兄了？！”
见梁如是直接用父兄作为要挟，泽兰更是眸光动荡，她抬起头，满脸惊慌的看着梁如是，眼圈微红，“大人，小人没有做构陷大人的事，更何况，小人还要仰仗二位大人找寻小人的父兄，小人又怎敢有那个胆子！”
梁如是冷冷睨着她，又问道，“你当真没有陷害摄政王？”
陷害摄政王？泽兰猛然想起这几日洛阳城中传的风风雨雨的，关于江珺卿入狱的消息，于是她拼命摇头，“大人，小人怎么敢，也没有那种本事啊！”
梁如是眸光盯着屋子一处，似是在考量女子方才的话，半晌没有说话，随后他又道，“罢了，既然你坚持自己没有做构陷摄政王的事，那便表示表示你的忠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