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云嫔。”女子忍不住停下，声音几近哽咽，“是她逼我的。”
苏陌染微微眯起双眸，似在考究她方才的话，“她为何逼你，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苏应蓉张了张嘴，似乎极难开口，苏陌染便紧紧盯着她。
不一会，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苏陌染看了眼门边的高彻，随即他侧身开了一条缝。
是原来在屋外放哨的家丁，他冲着高彻轻声说话，随即门又重新合上。
高彻走过来，凑近苏陌染，低声说道，“二小姐，家丁来报，摄政王带着皇上的旨意来了，现在在前厅，老爷让你过去。”
闻言，她淡淡扫了眼角落的女子，临走前嘱咐碧落道，“让两个小厮守在门口。”
碧落应下，随后一行人赶往前厅。
“．．．．．．”
一夜之间苏应之两鬓生出些许白发，嘴角周边生出的胡须也泛着光泽，众人磕头写过君恩后，他接过晃眼的绫锦。
江珺卿向身后扫去，随即便有小太监端着各色琳琅满目的托盘走了进来，江珺卿开口道，“这便是皇上赏赐的。”
苏应之躬身作揖道，“臣谢过皇上，谢过摄政王。”
许是动作太急，知道皇上如今为自己儿子平反过于激动，苏应之话音刚落便猛烈地咳嗽起来。
满厅的人约莫是欢愉的，毕竟如今真相大白，无人再敢说苏瑾念是叛国贼。
满堂喝彩中，唯独苏陌染冷眼旁观站在一侧，从不曾挤入人群，自始至终像个看客。
甚至琳琅满目的赏赐如流水般进屋时，她都无甚反应，相反听见旁人的欢笑，她反而觉得讥讽，心中不禁暗诽，如今人都死了，再送这些东西来又有何用，无非是稳定人心，眼下苏瑾念刚去，朝局又不稳，皇帝适时的给苏府一些甜枣，不就是为了今后继续背靠大树好乘凉吗？
想到这，她不禁一笑，没想到年纪轻轻的小皇帝居然心机如此深重，倒是小看他了。
苏陌染心中尚且还挂着事，于是也不打算多留，转身便想离开，然而抬眸时，却与门口的一道目光相碰，她觉灼热转瞬便避开。
她置若罔闻，欲从身边过去，待在擦身而过之际，男子的声音不动声色的传入她耳里，“我有话同你说。”
苏陌染一顿，拂袖而去。
最后还是让丫头去给他带了话，说在西苑见一面。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江珺卿便到了。
彼时，苏陌染立在一棵老槐树底下，风卷起她的衣袂，乌丝，轻盈的像是展翼的白鸟。
江珺卿忽然想起一句话，“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哪有几回闻”。
不知不觉，竟已入神。
苏陌染侧头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场景，锦绣花袍的男子怔忡的盯着自己，他的嘴角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容，像是已来了好久，又似乎看了好久。
目光相触，一瞬即逝。
江珺卿敛容走到她身侧，二人并肩看着满池荷塘。
半晌，竟谁都没有先开口。
“摄政王有何事？”
男子扬唇说道，“今日来宣旨的本不是我。”
苏陌染不明所以，一句“那又如何”即将脱口时，男子又说道，“是我特意想来看看……你。”
苏陌染心中有些惊讶，然而面上却维持着风轻云淡。
她没说话。
没等她的反应，男子似乎也没有失望，反而早已料到，自顾自说着，“那日在京郊抓到了大齐太子李偕，关进牢房，他说是他诱使攘边将军，挑拨关系，构陷苏府。”
苏陌染又是惊诧，可如若事实真如他所说，那苏应蓉的话又从何解释？究竟是哪一方在说谎，又或者二人暗地里有勾结？
女子在深思，眉头紧蹙，凝着池塘一处浮萍半晌也挪不开目光。
见她还是毫无反应，江珺卿这才没忍住侧头望去，他以为是如今她连话也不想同他再说。
“你就没什么对我说的？”
一句话扰乱思绪，苏陌染回过神，开口道，“我要说的话那日在祭坛已全部都讲清楚了。”
“那是气话．．．．．．”
“那不是，因为人是真的死了。”
已经连续几晚她都睡不踏实，只要一闭眼就会想起苏瑾念在祭坛满身是血的模样，还有周边无数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那般身体僵硬，全身出汗，而又午夜梦回泪湿满巾的感觉，如此熟悉，就像是曾经甘露殿前，那通身的灼热，那刺骨的疼痛，那浑身的烧伤。
这些感觉历历在目，又在时刻提醒她勿忘过去。
她侧头看向男子，“王爷可还记得，那日生辰王爷对我说的话？”
江珺卿不可置否。
“说我不懂爱人，说我水性杨花，王爷可以忘记，但陌染却小肚鸡肠的很，忘不了，所以不要轻易惹我，但凡惹到我了，无论是一点还是十分我都十倍奉还。”
女子抬眸，一双眼眸顾盼流转，风情万种，却不再眉眼澄澈。
“所以，王爷以后莫再来，就算来，我也不会见。”她往前走了两步，朱唇靠近男子耳侧，带着热度的气息扑在男子后颈，“所以不管是新仇旧恨，陌染都会同你算清楚。”
语罢，女子欲离开，没走几步，又听闻身后传来声响。
“你当真要为了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对我如此？”
女子闻言，回眸，轻浅一笑，“王爷说错了，陌生人，是你。”
．．．．．．
从西苑出来，方才到东苑书房，便看见两扇门大敞，苏陌染心道不好，随即一看书房里早已连个人影都见不着了。
苏陌染侧头问身边的碧落，“方才不是让你找两个人看着吗？”
见状，碧落也怔住，她赶忙解释道，“方才奴婢确实让西苑的两个家丁来看着了，还特意吩咐过他们一定守好，可不知怎的．．．．．．”
随后苏陌染又派几个家丁将东苑和苏府周围都找了一圈。
过了一会其中一个又匆匆来报，“禀二小姐，小的将府邸周围都已搜查过，确实不见人影，连马车也不见了。”
话音刚落，又有家丁从另一个方向跑来，“禀小姐，小的在柴房里发现了被绳子捆起来的看守。”
一行人又朝着柴房走去，方一踏入，便看见正有其他人为那两个看守松绑。
两个看守见苏陌染来了，也顾不得头上的伤口尚隐隐作痛，便跪在女子面前，“小的不小心被苏婕妤的丫头从背后偷袭，才让那侍女有可乘之机，将苏婕妤救走了，还请二小姐责罚！”
看守所说与苏陌染心中所想一致，见二人头部受伤，她也不再为难他们，吩咐他们好生歇着后便离开了。
苏陌染回到西苑后，便半倚在美人榻上，今日从早晨到下午一直站在祠堂前给宾客递竹香，一开始没发觉，待人清闲下来后才觉腿脚发酸。
碧落给她泡了壶茶，又歇了一会刘莹便走了进来。
“小姐，淮南王来了。”
彼时，苏陌染还在想着江珺卿和苏应蓉说过的话，闻言她执茶盏的手微微顿住，随后才想起上一次二人在为苏瑾念的接风宴上见过后，直到现在都不再见过，随后便让刘莹去回话，说自己马上到。
苏陌染走到的时候，男子负手立在池边，好像正目不转睛的盯着石几上的棋局。
听闻脚步声，唐怀翊侧头，看见是苏陌染便舒展眉头笑了起来。
苏陌染盈盈行礼，继而说道，“王爷今日是来给家兄上香的？”
“不错。”他打量着面前女子，见她这几日虽憔悴了些，一张小脸越发瘦削，不过精神头不错，便又放下心来。
“原本早就要启程去往金陵，但前几日又发生那样的事情，便又在洛阳耽搁了几日，今日趁着丧礼，一是来看望看望将军，二便是想同你，道个别。”
闻言，苏陌染抬眸碰巧撞上一双深幽的眸子，思虑良久，她终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像说什么都无关痛痒，于是便道了句“一路平安”。
唐怀翊点头，眸光有些闪烁，踌躇不定半晌方才开口道，“前几日我听闻，你要远嫁大齐？”
苏陌染眸光转瞬黯淡，她走到石凳旁坐了下来，望着远处的莲池，悠悠叹了一声气，“是啊。”
唐怀翊也随着她坐到同对面，宽慰道，“不过如今大齐北瀚闹得这般僵，况且攘边将军将军他．．．．．．”话戛然而止，他不放心侧头瞥了一眼女子的神情，才又继续说道，“想必皇上应该也不会再让你去了。”
苏陌染盯着池面出神，半晌才道，“不管嫁不嫁大齐，我都无所谓，就算不是大齐也终会有一天是别国，或者北瀚某个王爷将军相国。”
于是又是一声轻且浅的叹气声传入男子耳洞，像是忽如其来的春风，撩拨着他的心尖，他盯着女子的侧脸，忽然说了一句，“我说过，那句话没有期限。”
一瞬间，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苏陌染愣住，僵硬地转头去看他，男子正盯着她，他眸中有些星星点点的亮光格外摄人眼球。
苏陌染偏过头，试图躲避这样的眼神，她不知该如何回应男子的热情，却又不想让他一颗心拴在自己身上。
见女子有些为难，唐怀翊反倒爽朗笑开，“人生在世难逢知己。”随后又补充一句，“所以姑娘有哪一天若是厌倦了洛阳的浮华虚空，大可前往金陵一探。”
许是被这番话打动，又或许是因为男子强硬的爽朗，苏陌染没来由的有些鼻尖酸涩，她端起面前的茶盏，说道，“既然如此那为弟在此敬唐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