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行？
注视着乐文那张几乎不成人形的脸，水肿的眼睛眯成细缝，闪烁的神光直视自己，费舍意识到，从气质上来说，乐文可能更加接近这些魔神仆从的形象。
虽然自己一点也不羡慕。
同班们不自觉地降低声音，查理咀嚼的声音也小了不少，但想要要求那张大嘴停止动静，还是有点太难为他了。
两人视线内的同伴默契地转移了位置，也许这是两个背后神明的交流方式。
一场魔神之间的外交活动。
乐文的老神在在，沉默微笑，费舍下意识地挺起胸膛，擦了擦嘴角的油渍，将兜帽重新戴在脑袋上，露出那只刺绣的火眼。
“那么，你的主人，嗯……”
费舍的脑袋转向一侧，声音变小，寻求场外援助。
“伊卡恩，刚才他说的那个神明名讳叫啥来着？”
【水与暗的魔神，隐藏和欺瞒之主，深渊之须，克罗格，小章鱼。】
加了一个可爱的昵称，显然这不是费舍能调侃的。
“乐文，你的主人，深渊之神有什么需要你向我主传达的吗？”
“我的主人，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死了？死去的魔神！
费舍抬头看看天花板，自己头顶，那个隐藏在云雾之后的巨大如太阳的火眼，真的有东西能杀死类似的存在吗？
【是离开这个世界，将这个世界的所有信仰尽皆收割，离开这个可悲的星球。】
这也可以吗？就像是一场赌局，魔神即玩家，而人类，只是筹码。
“伊卡恩，你也会撒手不干吗？”
【正如你说的，这个赌局，率先离场的总是输家，而我，是一个相当高明的赌徒，更何况，你可是我的王牌，有谁会放弃即将到手的胜利。】
费舍的心安定了不少，魔神是新卡顿的唯一支柱，而自己已经梭哈，这双握牌的手，还不能离开，也许，我该对这位大爷更尊敬一点。
“那么，乐文，失去主的你，此行前来，所为何事？”
费舍的神情松懈了许多，毕竟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更像是公司总经理安慰他公司的下岗员工。
乐文的枯柴手臂交叠在一起。
“主在离开时，我遵循他的意志，执行了其他仆人的献祭仪式，但我主，并没有带走我，我离开祂的神庙，按照指引，向东方前行。”
“现在我明白了，我主的意志。”
“黑暗主祭，我愿意奉献我的力量，成为深红之神的附庸之一，在我的信仰不会被改写的前提下。”
费舍几乎要被感动了，这是多么虔诚的信徒，即使是求生，也将对主的忠诚放在生命前面，与之相比，自己这个喜欢威胁和讹诈虚弱魔神的怪物主祭，伊卡恩真是个善神。
【真实的恶意比伪善更让我愉悦，我也不期待尔等的忠诚，倒不如说，恐惧才是我的食粮。你只要做好我想要看到的，我会比你期待的更加和善。】
【克罗格是隐藏与欺瞒的魔神，一个喜欢在背后耍小阴谋的家伙，我和它的交情，如果我烧死它一万八千个化身也算上的话，是的，我们是具有丰富感情的老朋友。】
【所以，这次，又是这个小章鱼的小动作吗？看哪，还有饵料。身为海鲜，也喜欢钓鱼。】
顺着伊卡恩的指示，费舍的目光停止在乐文的巨大肚腩上，那个像是注满积水的肚子，在带着暗紫色纹路的皮肤之下，费舍看到了一小团活动的阴影。
【把他带到广场去，我的牧羊人，也许你会喜欢放牧这只黑山羊。】
黑山羊，在洁白的羊群中被视为独特的，异端的，害群之马。
“你不是说，这可能是一个陷阱吗？看到陷阱，你还要跳下去？”
【魔神之间的较量，只有力量能作为唯一的量杆，万千计量，一力破之，克罗格大概是在海里泡久了，或者是那上万次重生让脑子出了问题。】
【没有关系，身为老朋友，我非常乐意帮它回顾这些常识，如果这只是一场普通的利益交换，这才是让我伤心的地方。】
卡西利斯化成纠缠的暗影将乐文搁置在暗影中拖行，这也许是一个善举，因为很难想象那消瘦的四肢支撑这具身体的样子。
来到了祭礼树面前，螺旋枝干上的黑红纹路最近似乎艳丽了不少。
笼罩新卡顿的阴沉云层裂开一道小口，天穹上的深红之眼将一道红芒投射到乐文面前。
【来吧，让我看看，克罗格的小礼物。】
乐文跪在地上，随着伊卡恩的命令，他的身体开始颤抖，尤其是鼓胀的肚皮。一个个突起，在他的肚皮上浮现然后消隐，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突起的摆动幅度逐渐变大，就像要把他的肚皮刺穿。
最终还是没有发生那可怕的一幕，但也好不了多少。
那个隐藏在乐文肚子里的东西，开始沿着他的消化系统上爬，肠子，胃，食道，口腔。
乐文痛苦地蜷缩在地上，从他口腔钻出的，首先是带着泥土的污黄汁液，像是混杂胃酸的呕吐物，其次，是一根黑色带着钉刺的触手，一根接着一根，狠狠的钉进乐文的皮肤里，最后脱离他口腔的，是一个有他半个头大小的黑色圆形脑袋，没有骨骼，随着怪物的脉动舒张收缩，那是一只怪异的黑色章鱼，尽管只有正中央那只紫黑色的眼眸。
小章鱼暴露在红芒的一瞬间，就发出了惊慌的叫声，声音之尖利，几乎要把费舍的耳膜刺穿。
它在红芒中翻滚着，仿佛有高温在烧烤着它，但无论如何翻滚，都逃不出红芒的范围。
【哦，克罗格的子嗣，这可是一份大礼。】
【把它带到我的树下，我的黑暗主祭，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享用它了。】
费舍握了握手中的匕首。“我能拒绝吗？其实我挺怕章鱼的。”
伊卡恩的红芒似乎熄灭了一阵子。
【海鲜，你都怕吗？】
“如果是活的话，是的，小时候我被螃蟹夹过手指，所以，嗯，你能把它烧死，再让我碰它吗？仁慈的伊卡恩。”
【。。。。。。。】
红光下，那只小章鱼便点燃，最后挣扎了一会，彻底不动。
【让你成为我的牧羊人，真是屈才了。】
“很棒的讽刺，我相信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好了。”费舍将死去的小章鱼举了起来，放在祭礼树的分叉处，按照伊卡恩的指示，将仪式匕首刺入。
黑色的血液顺着枝干流淌，浸没土壤，那是相当大的出血量，这个巴掌大小的章鱼体内，流出了差多不一个成年人类的所有血液。
变化很快就产生了，祭礼树长高了一尺，笔直的分叉质感开始不规则的扭动就像水蛇，之前它只能像钟摆一样活动，螺旋纹路之间的间隔，出现了类似眼球的图案，紧盯着其中一个，会有迷离的感觉，会影响到精神状态。
【克罗格在这个世界展现的所有知识，真是一份大礼。】
【你该开始你的工作了，我的黑暗主祭。】
费舍拿下剩余的小章鱼尸体，它就像一团失水的水母，现在只有拇指大小，团结成一小块。将其放进事先准备的魔药里，看着浅绿的药液变成带着幽灵蓝的深黑。
费舍将这瓶能听到絮语声的魔药送到奄奄一息的乐文嘴边，刚才几乎要了他的命。
药液被费舍送到了他的嘴唇上，乐文就像一个沙漠中垂死挣扎的人，遇到了水源，他贪婪地舔舐着，甚至伸出舌头舔着土地上的水渍。
乐文的皮肤开始硬化，像是一张蛇蜕，或者说龟壳，因为他的四肢完全缩进了这张皮肤里，随后是大脑，乐文变成了一个裹着一层皮肤的圆球，随着心跳的搏动，舒张收缩。
硬化的皮肤逐渐出现裂纹，在他们破碎之前，內部不知从哪里产生的深黑色墨汁包裹了他。
当这些液体消散之后，出现在原地的，符合学者气质的乐文。
一颗章鱼头，明黄的眼眸长在头部两侧，尖小的骨骼牙齿被细小的触须遮挡，他穿着一件深黑色的长袍，从衣摆露出的，是两条纠缠在一起的触手，构成了他的新肢体，两条手臂都是如此，紫色的皮质上带着黑色吸盘垂在身侧，腿足无法确认，被笼罩在黑袍之下。
乐文的声音带着咕噜的鼓泡声，就像在水中发出的声音。
“遵循神明的盟约，克罗格的使者，深海眷者，向深红之眼的牧羊人表达忠诚。”
“赞美。。。黑暗主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