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金安!”众女子跪下行大礼。听雨三人来得晚,跪在众人身后。
“都起来吧,地上凉,一个个可怜见的。”太后道,一把略带苍老却不失高贵的声音。
“谢太后!”
各人有序地坐下来,听雨抬头看看太后,她靠在铺着金钱蟒闪缎大条褥的雕龙描凤护屏长榻上,腰际枕着银红撒花绣云龙捧寿靠背。旁边的梅花式紫檀小几上摆着几样精致点心和青瓷描金茶盏。
一个小宫女站在身后,轻轻为她按摩。细细看着,太后鬓发微银,气色却是极好的,面颊上并无多少皱纹,看那五官,年轻时必是美人。
“今日哀家生辰,因哀家素来喜欢你们这些年轻女孩子,就叫你们入宫。这大雪天儿的,倒难为了你们。”太后说,带着老年人常有的慈祥微笑。
“回太后,能入宫为太后庆祝寿辰,是我们的福气,怎能说是‘难为’?有道是瑞雪兆丰年,这是今年入冬来的第一场大雪,早不下晚不下却偏偏下在太后寿辰之日,可见太后是最最有福一人!”林慕慕巧笑嫣然地奉承着。
“你最会讨人欢喜了。”太后很是高兴。
林慕慕闻言更是得意,站起身来福了一福:“回太后,慕慕近日学了几种按摩的手法,想着给太后舒络舒络,可好?就算是慕慕的贺礼了吧。”
“你们瞧这丫头,越来越会讨巧,竟想着帮哀家按摩几下就糊弄过去!”太后笑。
“林小姐也是心疼太后身子。”太后身后站着的老宫女道。
“你看”,太后笑着对林慕儿说:“连紫陌都替你说话,哀家能不答允吗?只是,哀家可要你多按按。”
林慕慕屈身谢了,笑着走到太后身后开始按摩。
众人免不得迎合奉承,一个道:“林姐姐不仅对太后孝顺,对我们众人也是亲切温和。臣女姐妹第一次入宫,少不了怯场,多亏有林姐姐照顾。”听声音,分明是适才学林慕慕那句“太子哥哥就知道欺负人家”的女子。
听雨愕然,想不透人怎可虚伪至此。忍不住多看几眼这个女子,大约十五六岁,柳腰莲脸,杨柳宫眉,碧眸幽深,清波流转。着粉红色芙蓉出水锦缎袄子,同色的碎花裙,外罩银狐镶边深紫褂,对襟绣着月下青梅的精致图案。整个人看上去清秀中透着娇妍,很是好看。
此女一说话,另几人也跟着开口,都是附和拍马之言。太后笑道:“哀家只知她是个辣子,却不知她也这么温和。”林慕慕面有得色。
另一女子说:“回太后,这可就是慕慕姐姐的难得之处。平日里在太后面前承欢,不过为逗太后开怀。今日太后大寿,如此场合,慕慕姐姐自是懂得大体。”
听雨看不下去,又懒得说话,悄声对文茵说:“我要去更衣。”
直到远远地离开大厅,才觉得空气清爽起来。
“小姐又偷懒了。”文茵含笑责备。
“不算偷懒,那儿的空气不适合我,再待下去怕要闷坏了。”听雨笑,习惯性的摆弄下腰际的滕花芙蓉佩。
“呀!”她低声惊呼。
“小姐怎么了?”
“我的芙蓉佩不见了!”这芙蓉佩她带了多年,从不离身。
“小姐可记得去过哪里?太子刚来的时候,奴婢还看见过。”文茵回忆着。
“……那之后去了湖边。”
“那咱们去湖边找找。”
就在主仆二人在湖边努力找芙蓉佩的时候,等雪苑中也是一样的热闹。
“你们啊,个个都是拔尖的,不过,哀家在宫里就一直听到韩晖昭家两位姑娘的名字,今日可在?”太后问。
听雪起身行礼:“回太后,臣女韩听雪。”举止落落大方。
“你是韩家的大姑娘吧?”太后问。
“是。”听雪低头答应。
“恩,长得倒是很不错的。”太后赞道:“都学了些什么吗?”
“回太后,臣女在家中随母亲学习女工,也曾学过古琴。”
“可读过书吗?”太后问。
“只略读过几本,会写字而已。”听雪小心对答,如履薄冰。
太后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又问:“听说韩府的二小姐,才艺出众,怎么不在?”
“回太后,舍妹听雨,此刻去更衣了,还望太后见谅。”听雪答。
“恩,哀家听太子说你父亲生辰那日,你抚琴贺寿,艳惊四座。你妹妹更是别出心裁,画了幅画。太子见了赞不绝口,回来跟哀家说起此事,说得哀家只恨没见到此女此画。”
“太后谬赞了,父亲令臣女学古琴,只为静心养气,并未指望有所造诣。妹妹的画也只是太子殿下客套了,贻笑大方而已,恐难登大雅之堂。”听雪举止大方,对答得体,一席话说得太后连连点头。
正此时,一个小宫女给一小姐添水时不慎打翻茶盏,手忙脚乱去扶,还是摔在了地上,啪一声碎了。
那女子一声惊呼站起来,慌忙拍打裙子上的水,可还是已经渗进去一些。正是那模仿林慕儿又最先夸赞她的女子。早有侍女跪下拿着干帕子替她擦拭。
“呀,萱姐姐如何?没有被烫着吧?”旁边女子担心地问。
那宫女慌忙跪下,嘴唇哆哆嗦嗦,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慌得只知对着旁人口中的“萱姐姐”叩头。那女子厌恶地看她一眼,心道你毁了本小姐的裙子,看太后怎么处罚你。
“你是怎么做事的?!惊了太后该当何罪!”林慕慕见状,瞪着杏目呵斥。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那小宫女吓得伏在地上,浑身如筛糠一般抖着。林慕慕只气得叫人拉出去打死。
那“萱姐姐”看着裙子上的茶渍,皱着眉跪下:“臣女殿前失仪,求太后降罪。”
“这事不怪你,起来吧,你且下去换一件干净衣裳来。”太后的声音变得有些严肃。女子称谢后起身退下。
“紫陌,刚刚那是谁家的姑娘?”太后问。
“回太后,是工部侍郎孙大人长女孙晴萱。”紫陌答道。
“原来是孙若奇家的。”太后道。
“是。”
“太后,这小宫女该如何处罚?如此大喜日子,必不轻饶她。”林慕慕道。
“回太后,臣女有几句话想说。”听雪突然站起身,福了一福。
“你说。”太后饮一口茶,也不去看地上的宫女,只是语气依旧冷淡,脸色也颇为不悦。
“宫人打碎茶盏本该重罚,只是今日是太后寿辰,不宜见血,所以请太后轻罚此宫女。”
太后闻言,面色稍霁。
“在太后寿宴上打破茶盏,就该重罚。你这样帮一个犯错的宫人说话,到底存了什么心思?”林慕慕狠狠地瞪一眼听雪。
听雪并不理会林慕慕,只跪在地毯上行礼道:“太后明鉴,臣女不是在帮这个宫女,是真心为太后考虑。林姐姐疑心臣女在帮她,也确实事出有因。”
“什么因?”太后问。
“回太后,几年前,臣女和妹妹有一日随母亲去庙里拜神,在庙宇门外遇见一女子,这女子父亲病重,无奈卖身只为求一神医良方。臣女和妹妹感动不已,在医术上无能为力,只能舍她些银子。第二日一大早小厮开侧门才发现那女子在门外守了一宿,原来臣女前一日不慎遗失一块玉玦。那女子多方打听才找到府下,可怜见的,那也是一个下雪的夜晚。刚才这小宫女跪下时,臣女看到她项上一块红色胎记,正是那日庙宇外的女子。拾金不昧,臣女想着是一个诚实孝顺之人,所以不忍她受罚。”听雪说着再次伏地请罪:“求太后恕罪。”
听雪一字一句说清事情原委,沉默地静听太后懿旨。
林慕慕斥道:“诚实孝顺之人又如何?她不过一个小小宫娥,韩大小姐为她求情就不怕传出去叫人笑话吗?”
听雪辩解:“臣女只是认为人非圣贤,况且孙小姐并未受伤,故而斗胆为这宫女求情,如若太后降罪,臣女愿承受一切责罚。”
林慕慕不甘示弱:“惊了太后就是罪不容诛!”
大厅中一时僵持着,其他的公侯小姐们也不好相劝,只能作壁上观。半晌,太后开口唤身后的宫女:“紫陌。”
那名唤紫陌的宫女是太后近身侍婢,侍奉太后多年。只见紫陌微一点头,走到听雪身边亲手扶她起来。
太后这才说:“难得你一番善心,况今日又是喜庆之日,这件事就罢了。你也下去吧。”最后一句话是对那小宫女说的。
对于此番结果,众女都是一惊。那小宫女也似乎没想到可以逃出生天,战战兢兢磕着头退下了。
“多谢太后。”听雪叩谢。
林慕慕依旧不依不饶:“太后大度,但是这宫女终究犯了错,怎么着也该罚个一年半载的月俸。”
太后笑:“今日哀家生辰,罢了吧。何况她能有几个钱的月俸?你还忍心克扣了?”
林慕慕红了脸,道:“人家是心疼太后。”虽说着,声音却轻了几分。
“知道你对哀家好,捏了这许久,手也酸了,歇着吧。”太后笑。林慕慕依言回原位坐下。不料太后却对听雪招招手:“你来。”示意听雪上前:“坐在哀家身边来。”
“是。”听雪道。那林慕慕心中十分不忿,乜斜着盯着听雪。
“你说会抚琴,何不弹一曲给哀家听听?”太后和蔼地笑着。
“太后抬爱,听雪献丑了。”
众女子谁也不是傻子,皆看出太后对听雪的垂青,趁着宫女们捧出焦尾琴的间隙,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赞扬听雪,迎合着太后。正聊得热闹,忽有人通传道“皇后娘娘驾到”。众女跪了一地迎接。
“参见皇后娘娘。”
“都起来吧。”皇后道。
众女谢了恩,复坐下。听雪也依旧坐回琴前。
“皇额娘怎的独自一人就过来了?也不叫上臣妾侍奉。”皇后款款走进大厅,语带笑意。
“人上了年纪,就喜欢和年轻女孩子一起热闹。哀家看你陪伴皇帝,就先来了。”太后说。
“太后若是再去别处,可要先告诉臣妾,臣妾好陪同太后一起。这雪天路滑,奴才们笨手笨脚,臣妾着实担心太后。”皇后道。
“不碍的,紫陌谨慎,没得跌了我这把老骨头。”太后笑:“你啊,就是如此心细,哀家也最喜欢你这份细心。”
皇后端庄地微笑着坐下:“皇额娘这边好生热闹。”
“这是韩晖昭家的大千金,哀家正要她抚琴来听。”太后指着听雪说。
“韩相家的?叫什么名字?几岁了?”皇后问。
“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女小字听雪,今年十五了。”听雪站起身,谦卑地低头回答。
太后与皇后相视一笑,说:“既然皇后也在这里,你就好好弹一曲吧。”
“是。”
听雪弹了一曲《贺寿曲》,琴声悠扬却不失喜意,如黄莺出谷,若乳燕回巢。
这厢正热闹着,那厢听雨和和文茵却急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