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有所不知,适才母后夸韩二小姐玲珑水晶心,倒是叫臣妾想起太子也曾这样夸她,故而发笑。”皇后道。乍听此言,听雨的脸不自觉的微微红了。
“这就是了,临竹在哀家膝下长大,看人看事自然与哀家是一样的。”太后笑着说。
“画是极妙的。可是,听雨,这第二个盒子又是什么?”太后问。
听雨对文茵和婉若示意,一起展开第二卷,那并非纸质画卷,而是一幅刺绣。
“哇。”等到画绢展开,众女子忍不住惊叹。听雨看见太后和皇后也一时看得愣住,心中漾起小小自得,很快恢复沉静。
那幅刺绣完全按照群仙贺寿图,以各色最好的丝线搭配着金银线绣成,熠熠生辉,比原画更精致数倍。
“这……真是美极了。”皇后赞叹道。
太后高兴的连连赞叹:“美倒也罢了,只难为你怎生绣出来。听雨,你来。”
听雨盈盈上前,太后握住她的手:“真是难为你这孩子了,为了哀家这生辰,仔细熬坏了眼睛。”
“太后喜欢就好。”
“你可要哀家赏你什么吗?”太后问。
“臣女只愿祈得太后安康,不敢有所求。”
太后和皇后频频点头赞许,太后道:“你不说,哀家就自己想着给你赏赐了。”说着对紫陌点点头。
“二小姐。”紫陌福了一福,示意身后几个小宫女上前。听雨看过去,四个宫女捧着托盘并排跪着。
“太后赐玉如意一柄,红玛瑙香珠四串,金丝攒牡丹绫帕十二张,蓝宝石珍珠耳环一对。”掌事宫女清点着物件。
“谢太后赏赐。”听雨跪下叩谢。
“你起来。你们姐妹俩,一个献曲,一个献画,哀家喜欢得不得了。这姐姐的心意,哀家还未赏赐呢。”太后笑。
掌事宫女又道:“太后赐韩大小姐云鬓花颜金步摇一对、南诏赤荔枝手镯一对、金丝攒梅花锦帕六张。”
听雪跪下谢恩:“谢太后赏赐。”
“起来吧”,太后温和的笑笑,又对听雨说:“来,到哀家这儿来。”听雨依言上前,太后示意她坐在身侧,她也只好小心翼翼坐下。这样的殊荣,是旁人求不得的。
“这些赏赐也就罢了,以后有的是好的。只一件,哀家今日须当着皇后的面赏给你。”
听雨不解,微低着头等着太后吩咐。皇后微微笑,没有说话。
太后唤道:“紫陌。”
紫陌闻言捧着一金丝绣花香囊走上前,递到听雨手里。
“你打开看看。”太后说。
听雨点点头,小心地打开香囊,心里很是好奇。只见里面是一块羊脂白玉,雕着凤舞的花纹。
“这是太祖皇帝当年给哀家的。”太后道:“羊脂白玉本就难得,且这块玉质剔透,更是上好的。这白玉是先帝偶然得到的,遂命人雕琢成器赐了哀家。”
凤舞,盘龙。听雨立即想起太子随身带着的白玉,一时震惊,不敢收下,又不敢拒绝。
太后似乎觑出她的心思,含着笑意,语气却不容置疑:“这玉有两块,一块盘龙,一块凤舞,是太祖皇帝与哀家的定情信物,哀家一直带在身边。那块盘龙的,太祖皇帝临去前赏了临竹;这块凤舞,今日哀家就赐给你了。”
闻言,不止是听雨,殿中众人都心中大惊。听雨只能谢了恩,又偷眼瞧去,皇后虽面色不改,眉眼神态却也分明没想到太后会赐予此物。
那一日在宫中直至傍晚时分太后才离开等雪苑,因晚间是皇族家宴,便放了众人各自回府。临行前,太后对听雨道:“改天再宣你入宫可好?”听雨端庄一笑:“能陪在太后身边,是臣女的福气。”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和皇后乘上小辇走了。
少顷,便有宫人、太监抬着小辇来送众人出宫。
姐妹二人都是十分疲惫,坐在马车上皆闭目养神,一路沉默着,很快到家。
当晚黑甜一觉,不曾有梦。
“小姐醒了。”
“恩。”听雨坐在床上,揉着眼睛说。身上早已换了睡衣,听雨惊讶:“我竟睡得这么熟,你们替我换衣服也不知吗?”
文茵一面上前梳妆一面闲话:“小姐昨夜贪睡,可惜了。”
“怎么?”。
“晚间雪停了,好大的月亮,直映得雪色更美。”文茵说。
“白雪,月色,梅香。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她喃喃自语,那一定美极,可惜错过了。
文茵莞尔一笑:“婉若那丫头倒是好兴致,泡了壶龙井,就着早上剩下的点心,就坐在那门口廊下看雪看月亮。”
主仆二人絮絮说着,直到去锦墨厅用早膳。韩晖昭和韩敏已不在府中。
“娘,女儿来迟,请娘见谅。”
“你昨儿累了,是会贪睡的。”
“大小姐也是累了一日,还是按时来了。”王姨娘嘟囔着。
若是平常这样,听雪一定会在旁边劝阻她母亲,今天却奇怪的沉默着,也不看任何人,只低着头看面前的茶。
韩夫人一向好性子,也不理会王姨娘。听雨本就来迟了,自然不好多言语。如此一来王姨娘反而变本加厉,继续说:“眼下二小姐可是太后面前的红人儿,迟了早了也没人敢多责备几句。大小姐,你可不一样,凡事须谨慎着才是。”
听雨早知道昨天在等雪苑的事情今天必定传遍梁京城各府闺阁,也知道必有嫉妒之人,只没想到在自己家中也会遭遇冷言冷语。
“好了,吃饭。”韩夫人开口道。
“是。”
古人云食不言,这顿食不言的饭吃的每个人都不知滋味,终于还是吃完了。丫鬟们撤去餐盘,送上茶点,韩夫人先开了口:“雨儿,太后赐给你的玉,你须得好生留着。”
“雨儿知道。”
“太后的意思,你心里也该懂的。”
那王姨娘呵呵一笑:“夫人觉得太后是什么意思?”
“我们如何能猜测太后老人家的意思。不过平白叮嘱雨儿几句,让她不要辜负太后抬爱。”韩夫人避重就轻道。
王姨娘皮笑肉不笑应了声是。
“雪姐姐。”出了锦墨厅,听雨叫住听雪。
听雪停住脚步,不看她,也不说话。
“雪姐姐去我那里坐坐可好?”
“我凌洲阁今日还有些事,恕不奉陪了。”听雪拒绝,依旧没看她,只管径自走开。
“大小姐今日好生奇怪,为何对小姐这般冷淡?”婉若不解。
文茵看出听雨心绪不佳,换了换题问:“小姐,咱们回去吗?”
“雪景甚好,去园子里的芙蓉亭赏雪去吧,也不辜负此番良辰美景。你们回去取了我的琴来。”
听雨自小性子好动,韩晖昭让她习琴一是为了培养气质,二则让她能静下心来。从小到大,不曾缺衣少食,也没有烦心事,所以琴音总是欢快活泼。韩晖昭曾叹息连弹琴都不能使这个女儿静心静气,以后必定是个泼辣野蛮的女子。只是活到十四岁,她才知道原来琴声还可以排解忧伤。
“二小姐,你有心事。”不知何时,贾慕狂也走到芙蓉亭。
听雨无言苦笑。
“天恩浩荡,宠命优渥,你不快乐?”他问。
“姐妹离心,亲人陌路,岂会快乐?”她反问。
“我在远方伯父家的时候,常被兄长们欺负。他们不喜读书,总是被先生责罚抄文章,于是就让我来抄。最多的一次,我一个晚上抄了三百遍《劝学》。”贾慕狂说。
“三百遍?能抄的完吗?”
“当然抄不完,第二天我先是被兄长们打了,而后又因为替人抄写被先生责骂。”他轻松地说。
“啊?怎么这么不讲理?”
“理?理不是说给寄人篱下身无分文的穷小子听的。”他笑着说:“可是,那篇《劝学》,我比谁背得都好。”
他看着被白雪覆盖的湖水,继续说:“还有一次,一个哥哥打碎了伯母最宝贝的汝窑花瓶,赖在我身上。我被罚跪整整一夜,那也是个雪夜。我就那样跪在雪地里,第二天膝盖全部冻僵了。”
“怎么这样?这家人也太不讲理。”听雨气呼呼地说。
“虽然膝盖吃苦,可是你猜怎么着?”他俏皮地笑着说。
“怎么?”听雨好奇地问。
“那个雪夜美极了,天空碧蓝,月色皎洁,就像是昨夜。若不是被罚跪,也许我就错过了那样的美景。”他侧过脸看着听雨,微笑着说。
“后来伯父病故,他们说是我克的,就把我赶走了,除了两身衣裳,什么也没给我。”贾慕狂说到这里,语气略带忧伤。
“我离开了那里,只身上路。前途未卜,方向不清,最重要的是一无所有。”他说。
“那真的太糟了。我竟不知你受过这么多苦。”听雨感叹道。
“可是我依旧感激那位伯母。”他笑着说。
“这是为何?”
“因为,若不是她把我赶走,我又岂会来到梁京城,又哪有机会认识你呢?”他轻声说。
这样猝不及防的话是有些暧昧的,听雨的脸一下子绯红,只觉得双颊发烫。
“你想说什么?”她低声问。
“我想说,凡事都要往好处看。恕我直言,你一直顺风顺水,从未受过委屈,这次与大小姐不和,让你心中不快。换个角度看,其实是好事,至少让你意识到这世上并非所有的事都如你所愿。生活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读过够多的书,走过够远的路,看过够多的人,受过够多的伤,你才能成长。最终拥有柔和的心境,端坐磐石,安然;醉卧落花,怡然。纷呈乱世,不再迷失。”
听雨的心,在贾慕狂的这段说教中,恍然若尘埃落定。
“可我舍不得雪姐姐。”
“你们姐妹情深,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生分了。”他笑着说。
听雨也笑起来:“我知道了。”
不知道为什么,和贾慕狂闲聊几句,对太后赐予凤舞白玉的担心、对王姨娘冷嘲热讽的气愤、对听雪不理不睬的苦恼,似乎一下子全都抛诸脑后。
“听说你要参加明年春天的科举?”
“是,韩伯父对我寄予厚望。”他说。
“你好像并不高兴?”
“仕途经济并非我心中所想,只是我不能辜负韩伯父。”他解释道。
听雨心中一动,难道他真的如自己之前所想,只希望寄情山水,不为五斗米折腰?
她克制着心里的想法,轻轻说:“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按你自己的意愿活着吧。人生短短数十载,为什么不为自己而活呢?”
“二小姐还不知吧,除夕夜韩伯父就要正是收我为义子了。”
义子?那么很快两人将以兄妹相称了。听雨压抑住心中莫名的酸涩:“父亲当年受恩于令尊,自然想全心全意报答,你不必有压力。”
贾慕狂深深看听雨一眼,并没有再多话。
听雨不知心中是何滋味,只觉得情绪翻涌,她克制住自己不去胡思乱想,只想着如何与听雪重归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