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汉臣善画佛道、仕女,尤其精于儿童,二小姐画的是七仙女拜寿,因此众位大人可能都被这七位仙女吸引。然窃以为这背景的花草却胜似仙女,竟颇有些喧宾夺主之态。”太子说。
听雨正捧着茶盏,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心却一惊。在作此画时,她画芙蓉的时间比画七位仙子的时间要多许多。没想到太子竟看得出来吗?
“只是本宫有些不解……”太子继续说道。
“殿下请说。”韩晖昭回答。
“韩相大寿,本宫以为牡丹更能烘托富贵繁华之景。为何二小姐画的却是木芙蓉?”太子笑了笑,继续说:“虽说这醉芙蓉十分难得,却不若牡丹的兆头更好吧。”
听雨微微有些讶然,虽说对面之人贵为太子,可这醉芙蓉着实难得一见,且爱花草者多为女子,没想到他竟晓得,真是不易。
“回殿下,这,恐怕得要小女亲自解释。”韩晖昭道。
“雨儿,既是如此,你就去拜见太子殿下和众位贵客吧。”韩夫人说。
“是。”听雨面色不改却有些许不情愿,逢迎讨好是她不愿做的事,却又不能敷衍塞责,更不能露出不恭不敬的态度。她自幼长在官家,知道应对皇族之人并非易事。
带着文茵和婉若走过去,一路上听雨故意放慢脚步,想着该如何应对太子。
“臣女韩听雨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各位长辈。”因是第一次面见太子,郑重地行了国礼。
“二小姐请起。”太子虚扶了扶。
听雨站起身,顺势抬头看了他几眼。虽是第一次见面,从前偶尔参加聚会也是听过太子的大名的。怪不得,怪不得被称作举国闺秀的“春闺梦里人”,怪不得诗会茶会上总有闺秀提起他时满眼倾慕,怪不得听雪一再提起他,当真是好颜色。
面如冠玉,星目神采飞扬;身躯凛凛,飘然若树临风。唇齿含笑,恰如温和似水;双眸深邃,又似不怒自威。当真是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二小姐的七仙女贺寿图很是不错,只是本宫想问小姐一句,为何偏偏画木芙蓉?”他说。
“回太子殿下的话”,听雨又福了一福:“木芙蓉是臣女最爱的花。树不高大,却胜在清姿雅质,纤枝袅袅细美,绿裳繁茂婆娑。若临水而植,微风吹袭之时,摇曳飘逸之姿是极美的。然而美倒是其次,最难得的是当其他的花难以经受风霜,纷纷凋落之际,木芙蓉却能凌霜怒放。若是有幸能在温暖的秋日邂逅此花,定能体会到‘不是春光却胜似春光之感”。
“独自舞秋风,悠悠品秋雨?”太子笑着说。
“正是如此。”
“即便如此,本宫还是以为牡丹难得,有诗云‘竟夸天下无双艳,独占人间第一香’。”
“殿下说的不错。可是更有诗云:若遇春时占春榜,牡丹未必做花魁。”听雨不甘示弱的反驳。
“雨儿!不得无礼!”韩晖昭斥责道。
“无妨。”太子摆了摆手,饶有趣味的看着听雨:“牡丹未必做花魁,说得好!”
听雨自知有些失了分寸,没再说话,端端正正行了告退礼,就回到母亲身边。
“小姐,您可真威风。”婉若低声笑语。
“不得胡说,万一被人听了去多不好意思。”听雨微微嗔道,心内却有几分后悔今日多言了。
这一日的宴会极其热闹,也让人疲惫不堪。晚间宴罢,客人方才渐渐散了。
“娘亲今天一天一定累坏了。”回到清芷榭,听雨卸了钗环,重重的舒了口气。
“是啊,夫人很辛苦。”
黑甜一觉,一夜无梦。
“小姐,您醒了吗?有东宫的宫女姑姑求见。”一大早文茵的声音就在帘外轻声响起。
“知道了,我起来了,你们进来吧。”被人打扰清梦,听雨有点不高兴,一听说是东宫的更觉得奇怪。文茵和婉若早已备好热水等物,利落的进来梳洗,一换好衣裳就伺候听雨去清芷榭正堂见来人。
“奴婢秋水给二小姐请安。”
“起来吧。”
“二小姐,太子说昨日寿宴叨扰,与二小姐谈论画艺和花草甚是愉快。若您有空,还请您过府一叙。”秋水说。
听雨闻言有些忐忑,更有些不悦。把玩着描金茶盏,半晌才开口:“我与殿下不过一面之缘,再者小女子才疏学浅,昨日卖弄了,如何能与殿下谈论丹青。劳烦姑姑回了殿下,臣女恕难从命。”
秋水微笑,继续说:“太子早知道二小姐会拒绝,因此一早吩咐了奴婢,说让奴婢带给小姐一句话:谈诗论画,君子之交。”她的语气不急不怒,谦卑中自有两分傲骨。
闻言,听雨忍不住仔细打量秋水。她约莫二十四五的光景,鹅蛋脸,面如璞玉,眼角含笑,很是亲切的样子。听雨无奈:“太子所言有理,只是须得先回了家父方可。”
言辞中仍有拒绝之意,似乎希望秋水可以就坡下驴。不料她却微笑着说:“太子早遣人问过相爷和夫人,二小姐一会儿用早膳便知了。”
这似乎已经不是邀请,而是下令了。听雨强忍不悦,说:“既如此,臣女去便是了。”
秋水面色更暖:“奴婢先行告退。”
“婉若,好生送姑姑出去。”
秋水福了一福,出去了。
“小姐,这是怎么个说法呀?太子殿下为何……”文茵问。
“我哪里知道?本想着作画便可不显山露水,岂料反而比雪姐姐更抛头露面。早知如此,不如称病的好。”听雨没好气地说。
“小姐还是先去用早膳吧。”
到了锦墨厅,还是韩晖昭先开了口:“雨儿,既是太子有请,你便去吧。女子贵气大方,不用小家碧玉似的养着。”
“女儿知道了。”听雨低声答应。
厅中诸人皆沉默着,唯有王姨娘道:“太子对二小姐如此青眼有加,定是昨日才情大展的缘故,妾身估摸着莫不是太子……”一语未完,韩夫人呵斥道:“这些话岂可在她们女儿家面前乱说的!你若是没胃口用膳,早些退下便是!”
听雨本来就为赴太子府而苦恼不已,一听王姨娘的话早已气得脸红,硬生生的说了句:“姨娘打理好自己院子里的事便罢了,何苦管这许多不该你管的事情。”
此言一出,厅中都有几分惊愕。韩相只此一妾,听雨虽是嫡出的小姐,却素来不曾与姨娘冲突。更何况韩相都已经斥责了姨娘,她本不该再开口的。如此一来,反倒显得自己恼羞成怒。
听雪立马放下银箸,从她和王姨娘用膳的小桌边走过来跪下:“母亲息怒,姨娘一时失言,请母亲原谅。”又对着听雨说:“妹妹,姨娘冲撞了妹妹,姐姐替她向妹妹道歉。”
韩敏抿着唇,似乎也有些不大高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还是转向听雨,柔声道:“雨儿,娘亲一早让人煮的你最喜欢的血糯米粥,现在晾温了刚好喝。”
听雨怒气略减,看见姐姐还端着礼,又想起无端端惹出的这许多事,少女面薄,终究不肯说话。
“听雪,你起来吧。”韩晖昭缓缓开口,对听雪说。又转向王姨娘道:“你的话,多了些。”王姨娘不说话,只低着头,撇一撇嘴。
韩夫人正要开口,就听到管家进来说:“老爷,夫人,门外有一位少年求见,说是老爷的故人。”
“故人?什么故人?”韩晖昭问。
“他说老爷一见此物就知道了。”说着呈上一物。
那只是一块普通玉石。雕琢粗糙,不甚值钱。韩晖昭却是一惊,“快请进来!”又不住地摩挲那块玉石,似有些坐立难安。
听雨不解的看着父亲的举动,无意间瞥见母亲苍白的脸。这是怎么了?
不久,管家带着一少年走进厅中。虽然穿着粗麻布衣,却难掩仪表堂堂,一对剑眉飞入发际,丹凤眼很是好看。
“晚辈贾氏拜见相爷。”他低着头跪下。
“你起来吧。”韩晖昭说:“你说你姓贾?”
“是,家父取的名字,贾慕狂。”他的声音清晰传入耳内,一听便是少年人独有的精神焕发。
“一别多年,你父亲,还好吗?”韩晖昭的声音竟有几分颤抖。
“十岁那年,父亲病故,临去前给了晚辈这块玉。”
“……十岁?我初识你父亲时,你才一岁多,刚会走路……”韩晖昭喃喃自语:“你如今……”
“回相爷,晚辈今年十六。”
韩晖昭沉默许久,说道:“你如今既来投奔我,我必替你父亲好生照顾你。会写字吗?”
“父亲在时,请过先生教习。自他走后,晚辈被送到远方伯父家,在伯父家中与兄长们曾共习过五年诗书。只因去年伯父病笃难治,伯母容不下我,才离去。晚辈身无长物,欲经商而无财,欲从仕而无途。走投无路之际,想起父亲留下的这块玉,这才一路寻到梁京。”
“恩,你暂且留在府中,过几日我考考你,若才学出众,我必定不荒废了你。”韩晖昭沉吟片刻说道。
“多谢相爷,晚辈感激不尽。”那人作揖不绝。
“我与你父亲是故交,不必‘相爷’‘晚辈’这般客气。你与我儿年纪相仿,就叫我伯父吧。一路风尘仆仆到京城,你先跟着管家去客房梳洗歇息,缺什么只管告诉管家便是了。晚些时候再给你介绍相府上下。”
“谢伯父,慕狂告退。”贾慕狂从善如流改了称呼。
“爹,他是谁?”人一走韩敏就迫不及待的问。
“他父亲曾对我有恩。”父亲说:“说来话长,即便是想听故事,也得等雨儿回来再说,岂可让太子久等。”
听雨早从父母的神态中揣测到这个少年与韩府渊源不浅,刚想听故事,却被父亲提醒今日要去拜见太子。
“有故事听?爹,我也要听。”听雾撒娇道,全然不知刚才席间的紧张感,举手投足间尽是孩童的无忧无虑。
“听雾乖,爹还有事要对你二姐姐说。你先自己玩吧,故事晚上再说。”韩晖昭好脾气地哄着最小的女儿。听雾倒也乖巧,并不缠着父亲,乖乖地跑到母亲身边。
“雨儿,谨言慎行,要知道太子府里可不是只有太子的人。”韩晖昭似乎有些忧心,叮嘱道。
“是,女儿知道。”听雨答应着,又对母亲说:“娘亲,女儿出门了。”
韩夫人似乎在走神,好半天才点点头,说:“去吧,多带些人陪着。”
“是。”
听雨带着文茵和婉若搭上马车,明明只是一次简单的赴约,即便邀约人身份贵重,但不知为何心竟莫名的有些前途未卜的慌乱。
很多时候,我们总想过平静的生活,别人偏偏不许。陌生人走进生活中如同石子从天空坠落,躲不开逃不掉,只能眼睁睁看着石子跌进湖心,打碎一池绿水。
每个人都是一个湖,每个湖都有自己不期而遇的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