螃蟹宴之后,太子府常有赏赐,有时是珍玩古董,有时是美酒佳肴。对此,听雨很是无奈,渐渐有些厌烦。好在与听雪自长谈之后没再起过隔阂,即便是太子府不断送来赏赐,也只相对一笑,各自心内无奈。
这一日韩府兄妹应邀前往,马车一直驶到府内才停下,韩敏策马随行,内心隐隐有未知的忧虑。
“见过韩少爷、三位小姐,太子在园子里,奴婢这就带诸位过去。”刚下马车,秋水就盈盈上前开口。
“有劳姑姑。”
秋水带着诸人从偏厅而入,穿过花廊很快就看得见花园。那花园的入口处有一面墙,雕刻着骏马的图案。由拱门而入,里面就是太子府花园。
刚入园,就闻到桂花的香味扑鼻而来。人行小径蜿蜒至湖边,小径两边种着桂树,挡住了视线。再向前走了片刻,视野渐渐开朗,路也渐宽。很快就走到了湖边。
一座曲桥延伸至对岸,桥中间的地方有一座亭子,远远地看见有人临水而立。自然是府邸主人。
“二姐姐,这里真好看。”听寒拉拉姐姐的衣角说。
“是啊。”听雨漫不经心答道。
秋水微微笑着,继续引路。
愈来愈近,听雨努力令自己注意这湖面景色,不去接太子的目光。与她完全相反,听雪面颊微粉,带着动人的羞涩。
“韩少爷、三位小姐,泠雪亭到了。”秋水道。
泠雪亭,这名字倒是不错。听雨在心里默默想。一时走神,忘了行礼,耳边听到哥哥他们的声音:“参见太子殿下。”也慌忙跪下。
“你在想什么?见了本王还发呆。”太子带着笑意问。
听雨一时找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只能老实回答:“臣女在想‘泠雪亭’这个名字。”
听雪的脸颊变得比刚才更红。韩敏一时不察,听雨却是注意到了,想到这个“雪”字,心里叹了句“痴女子”,怎么情根一种,与那个人有关的一切就都往自己身上联想呢?
太子问:“你觉得这个名字如何?”
“很好,白雪冰清玉洁,又有瑞雪兆丰年之说。”听雨避重就轻回答。
“本王倒是没有考虑那么多,不过喜欢冬日里在此处赏雪罢了。”他说。
听雨守着礼节,把视线停在他的衣领处,不与之对视。尽管如此,还是知道太子一直在看自己,他接着说:“不过,本王倒是想到了一个新名字。”
听雨心里很不愿问他“是什么”,但想起父亲的叮嘱,又不敢弗了他太子的面子,只能不请不愿地问:“是何?”
他倒也不嫌弃听雨的态度,继续笑意吟吟:“等你下次来的时候就知道了。”
听雨冷汗直冒,心道“可别再召我来了”。
“竟只顾着说话,忘了请诸位坐下。今日寻常相见,不必拘礼。”太子说。
秋水早已命人铺好坐蓐,五人依次坐下。放眼望去,湖的四周满满的开了各色花朵,让人很想走近去瞧瞧。
听雨注视着近前的花朵,听雪谨守分寸,端庄自持又羞涩地低头不语。一时只有韩敏与太子两人你言我语,渐渐有了相谈甚欢的气氛。
听寒撅着小嘴说:“太子哥哥叫我们来,却只和哥哥说话。”
太子大笑:“你这个小丫头,真是让人不知如何是好!”说着唤了秋水上前。
少顷,五六个宫女端着杯碟之物而来。众人抬眼看去,一众宫女长相都不俗,个个称得上清丽。
那几个宫女依次走过来,放下手中的器皿,动作轻盈优雅。一色儿的缠丝白玛瑙碟子,放着几样水果和各色点心。点心带着淡淡奶香,色泽鲜艳,很吸引人的样子。
听寒早已全身心投入到点心上,只不敢动手。太子微笑,拈起一块藕荷色点心递给听寒:“你尝尝好不好吃?”
听寒不客气地接过来,小心地塞进嘴里:“谢谢太子哥哥。”又道:“真好吃!比二姐姐清芷榭的点心还好吃!”
她一边说一边不忘看一眼文茵和婉若。听雨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丫头拍着太子的马屁还担心得罪文茵她们。
太子闻言大乐,略带得意地看一眼听雨。
听雨故作生气对听寒说:“既如此,以后你也不要去我那里讨点心吃了。”
听寒慌忙拉着姐姐的手撒娇讨好。太子笑:“小丫头,你二姐姐这是吃醋呢。”文茵和婉若站在一边抿着嘴笑。连韩敏也带了三分笑意。
听雨正要回嘴,话还未说出口,一阵秋风袭来,听雪咳嗽起来。太子大约意识到忽略了听雪,说:“韩大小姐没事吧?”听雪红着脸摇摇头:“多谢太子牵挂,臣女无事。”
秋水忙道,起风了,不宜久坐湖边,劝了众人去逛园子。
太子率先站起来,笑着看一眼听雨,竟兀自牵着听寒的手走了。
深秋时分,太子府的花园却分外热闹。粉白的月季、绛紫色的木槿、金黄的皇菊,还有银红色木芙蓉。一时觉得眼睛忙不过来了。
正赏着花,有公公来报:“殿下,东安小王爷来了。”
太子道:“知道了,让他稍等片刻。”
小公公答应着去了。
韩敏极为机敏,拱一拱手:“太子既有事忙碌,草民就先带妹妹们告退了。”
太子点点头,殷殷嘱咐他还有几日武举,要养好精神体魄才是。
很快就到了武举的日子,连着下了几场雨,终于放晴。听雨担心哥哥取不到好成绩,又惦记着别在比试中受伤,在清芷榭里坐得心焦,终于拗不过婉若劝说去月湖散步。
走到月湖边时,在旁边的回廊坐下休息。
“小姐,这七巧点心是刚制的,您尝尝。”文茵说。
“恩,留下一点,剩下的都给听寒送去。”听雨拈起一块送进嘴里,心不在焉地说。
“早备好了三小姐的那份儿,小姐放心吃就是了。”文茵笑道。
“只怕那丫头已经瞧不上咱们的点心了。”主仆俩说笑着。
“堂堂相府小姐,吃起东西来却闺秀气息大减,真是让人忍俊不禁啊。又如此记仇,哪里像是大家闺秀?”一个声音自身后响起,不用回头也听出来是太子。
看他只带了一个小太监,因此也懒得行大礼,听雨只半蹲着福了一福。
“你见了本王可真是越来越随意了。”太子嘴上这样说,眼里却是笑意延绵。
“太子殿下出入我家花园不也是越来越随意了吗?”听雨回敬道。大约是秋燥,语气不胜敷衍。
“你一直这个样子……你就……这么讨厌见到本王吗?”太子收敛了笑容问。
“臣女不敢。”
“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本王不妨告诉你,你讨厌本王也好,欢迎本王也罢,只怕以后见面的日子还多着。”太子略带怒气道。听雨低着头,任由他突如其来的怒意。
“听雨!”远远地有人扬声叫。
听雨一时疑惑,在府里,除了父母和哥哥叫她“雨儿”,也只有眼前这位太子会叫“听雨”,怎会有旁人这样叫她?
抬头看去,走过来的人竟然是客居府上的贾慕狂!
“太子殿下吉祥。”贾慕狂恭敬行礼道。
“你怎的在这里?”太子有些不悦。
“回殿下的话,草民得相爷恩德,跟着大少爷读书,闲暇时教习三小姐抚琴。刚下完课想起昨日与二小姐相约论诗,于是才来园中寻二小姐。因隔得远,未看清是太子殿下大驾,请殿下恕罪。”贾慕狂回答。
“相约论诗?二小姐好雅兴!”太子提高音量,转头看着听雨,又讽刺尖锐一笑:“那一日本王说叫你‘听雨’,你道‘随你吧’,我只当是怎样的不可亵渎,却原来别人也是可以随便叫的。”
他一言未毕,听雨眼里早涌上泪,不知道该怨太子还是怨贾慕狂,直愣愣的对着他的眼睛,恨恨地说:“太子叫得,别人为何叫不得?臣女本就未说自己是如何高洁,太子为何出言侮辱?相约论诗又如何?我朝律法并未规定女子不许与人论诗吧?更何况在京都,谈诗论画本就是闺中一雅事。太子既看不顺眼,何必涉足贱地?”
到底是闺阁女子,听到这样直白的讽刺,眼泪早夺眶而出。又道:“更何况家父早已决定认贾公子为义子,只是尚未定下日子而已,我与他论诗也不算出格吧。”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句,为自己辩白?还是……担心他会误会?
太子忽然有些慌乱,说:“我本是说了句气话,怎就累得你说了这么一大篇话?”说着竟情不自禁拿出帕子替听雨拭泪。
听雨本能地躲开,却不料脚下一个踉跄,眼看着摔倒在地。说时迟那时快,贾慕狂下意识上前伸手扶住。待贴身丫鬟扶着她站稳后,在泪眼婆娑间瞥到太子伸着的手。
“这帕子沾了你的泪,我洗干净后命人送你吧。”太子缓缓开口,声音沉重,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落寞还是冷漠。
“不劳太子殿下烦心,我的丫头自会洗净,谢殿下赏赐。”听雨冷冷的说。
“罢了,既然你与人有约,本王走便是。”太子说完这一句就走了。
生活琐事,众生百态,大抵可用“人生如戏”四个字概括。人虽走了,戏虽散了,但都只是暂时的罢了,我们无法预知某一刻的某一个片段会为今后的情节埋下伏笔。就像,没有人看到梧桐树后的人影。
“事发突然,唐突了二小姐,请见谅。”贾慕狂深深一揖。
“你已说了事发突然,不必如此,反而我该谢你,免我摔伤。”
“小生致歉不只为此,也为唐突二小姐闺名。”贾慕狂再作揖。
“贾公子言重了。听闻父亲有意认贾公子为义子,只是公子并未一口答应?”听雨问。
“能得相爷和夫人照顾,小生已感激不尽,如何还敢高攀。且小生白身一人,只想好好准备科举,倘若认了相爷为义父,将来相爷于情于理都会多番照顾,小生不想太过麻烦相爷。”
字字句句,言真意切,其人不愿过多受惠于人的高洁品质可见一二。
“既如此,我就祝公子早日高中。”听雨一边说,一边飞快地抬眼看了贾慕狂一眼。
正对上他清浅温和的笑,听雨不觉心中一动。
“起风了,我要回去更衣了。改日再相约论诗吧。”她微笑着说。
“那么,下次再见。”
转身离开的瞬间,空气里似乎弥漫着淡淡花香。与贾慕狂不过闲聊几句而已,她几乎忘了刚才与太子之间的不快。
“小姐……”文茵欲言又止。
“怎么了?”
“小姐今日和太子……”
“文茵”,听雨打断她:“时辰还早,我想去看看听寒。”今天的事,她显然不想再提,只想快点忘记。
文茵和婉若相对吐吐舌头,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