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的掌柜是个瘦高的老头,七十来岁的样子,可能是近视眼的原因,看账簿时,脸都快贴到纸上了。
邱北走进去,对方眯着眼打量了一下这才说道“哟,客官,您又来了,住店?”
左右看看,不大的客堂内,只有角落的一张桌子上还坐这个背对着自己喝酒的汉子,闲下来的店小二拿着壶酒站在一旁聊着天,看来是熟人。
邱北凑了上去,老掌柜很自然的附耳过来。
小声道“给我弄个验,传。”
邱北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想好了最坏的打算。
好在老掌柜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像是讨论了一件晚上吃什么的小事一般,见他伸手在一旁的茶盏里沾了沾水,随后在桌上写了个字。
邱北凝神看着。
两横上面加了一竖!
字不像字,数字也不想数字。
邱北切身的体会到了为什么不识字的丘八会怎么讨厌文化人了。
正寻思着要不要拉下脸问问,老头却皱着眉头把字擦了,然后又划了五道杠。
哦!这下看明白了。
“金的银的!”
老头慢悠悠的随意道“兖州可用,阜南县可用。”
邱北毫不犹豫的掏出去一块金子,分量十足,比五两绝对要多得多。
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金块刚入老头的手心就嗖的消失在了袖口里,完了还沉默几秒,随后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沉吟了一阵,老掌柜弯下腰从柜子的夹缝里抽出来一卷黑布。
他也没打开,直接塞在邱北的手里嘱咐道“半坡村,张似虎,家中父母于朱文九年去世,族中受了火灾,全村迁至阜南县城入工籍。仲父张陆友,阜南县寻马,死于西山剿匪,受上造爵位,详细请客官自看。”
对方说完,低下头继续处理手头的账本,就像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般。
邱北注意到,他的右手边摆了一堆小木棍,其中一个符号就是刚才他划在桌子上的那个两横一竖。
虽然大概的知道应该是这个世界用来计数的东西,很想问问,可又拉不下来脸。
出了客栈,没了小鬼那个累赘,一身轻松的邱北出了小镇,想着找个幽静的地方好好看看这包裹里都有什么,却在村口的牌坊下和一队士卒迎头撞上。
胖子县尉骑这一匹掉毛的老马鹤立鸡群的走在队伍的中间。
走在最前头的邱北认识,是县城门口那个刁难了自己的老卒。
对方一见自己也是面色一凝,腰间短刀仓啷出鞘,对着身边同袍一挥手道“就他!”
邱北眯着眼扫视了一眼这群平均年龄五十岁往上的老家伙,嘴角上扬着微微冷笑。
把布包塞进怀里,邱北的目光已经瞄上了那县尉胯下的老马。
老马不只是老,连背都已经塌了,驮着那胖子,四个蹄子都在不停的前后挪动着,一副体力不支的模样。
可终究是一匹马,而且对于邱北来讲,还是一个移动的食物。
邱北把毛竹往地上一杵,从哗啦裂开的毛竹里抽出了长刀和短剑。
长刀端平了一个横扫,呼啸的气劲把围上来的士卒吓得齐刷刷后退了一步。
一阵浓烈的杀意从心底忽然升腾起来。
邱北脸色一凝,
体内那原本如虫钻一般的瘙痒在这几天已经连在成了一串,此时却像是被点燃了一般变成了一股灼热的气息在体内疯狂涌动起来。
邱北强忍着杀意才没有第一时间冲上去把这些人都给宰了。
端坐在马上的县尉,面色凝重的冷声道“你若束手就擒,我还能替你开拓几句,你若拘捕,定饶你不得。”
“哼”邱北僵硬的嘴角往上一扯,无视了对方的嘴炮,把长刀向他一指道“你来啊。”
县尉的脸色一下子黑的如同锅底,呼吸急了又缓,缓了又急,最终还是没能勇气拔出他腰间的佩剑。
丢了面子的县尉一拉马缰,默不作声的掉头就走。
邱北的视线已经变得一片赤红,离去的士卒在视线中变成了一团团乳白色的人形物体逐渐的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
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灼热的气息在全身翻腾着,好久后才如同一个玩累的孩童一般,不情不愿的回到了心脏。
视线中的红色退去,满脑子疯狂的杀意这才逐渐的消退。
紧绷了许久的膝盖一软就直接跪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邱北不知所措,这种在失控边缘疯狂挣扎的恐怖感受,纵然勉强没有崩溃,也没有一点儿劫后余生的庆幸,反而已经陷入无法面对下一次失控的畏惧情绪中。
邱北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跪了多久,直到后脑勺突然被人来了一下。
巨大的力量打的邱北扑倒在了地上。
耳旁传来了嬉笑声,随即有一只手迫不及待的抓住了背在肩头的包裹拉扯起来。
邱北坐直身子站了起来,那人忽的撒手就跑。
转头看去,那是个光着膀子的男人,甩着一双满是黑毛的长腿,矮矬的上半身弓着背,从后面看着像只奔跑的蛤蟆!
他手里提着的一根海口粗细的擀面杖,跑路时却还不肯丢。
胆子不小!
邱北的手搭上短剑的剑柄时,身体已经如同压紧的弹簧一般弹射了出去,二三十步的剧烈飞速。
落地,收剑,转身,又一次向着小镇门口的牌坊走去。
和丑陋男子擦肩而过,对方下意识的做出了躲避的动作,却忽然从胸口处一分为二。
喷涌的鲜血没有溅到邱北,被切开的肺也无法让对方发出惨叫。
安静的走出了小镇,才有目击者发出了一声惊叫。
沿着道路走去。
孤零零的一个人,回过神来的邱北忽然有点想念起那个小鬼了。
还有阿凤,她那沉甸甸的大胸总能在无聊的路途中平添几分乐趣。
阜南县的地界里似乎只有农田,到处都是绿油油的长势极好,邱北连着走了几天,本打算找个村子歇脚,最后迟疑着还是放弃了。
从一个隘口出去,邱北从驿卒那儿得知,自己已经离开了阜南地界,再往前就是陇内了。
客栈老掌柜哪儿买来的验传果然好用,简单的盘问几句就放邱北过了关。
相比起阜南的全农业,陇内的商业氛围明显要浓郁的多,沿路走去,不少还有不少商客货郎在茶棚酒肆中歇息。
和阜南县走扇半天都看不到一个年轻人不同,这边的青壮似乎并没有被抽调,苦力,挑夫在码头边随处可见。
邱北为了不引人旁人的注意,故技重施的把长刀短剑藏进了一根毛竹内,一大包金银挂在特地留下的叉子上,就这样扛在肩头。
看着有点怪,但总比扛着长刀短剑要来的不惹人眼。
一条蜿蜒的江水从面前流过,沿着道路走过一片盘山的村落,袅袅炊烟环绕,飞鸟在枝头雀跃。
几个孩童顺着农舍间的小路嬉闹着跑出来,归家的农人扛着农具结伴回村,有说有笑间还夹杂着几句荤话。
站在一处白墙黑瓦的院落前,周遭浓郁的乡土气息让十二岁后就出了农村的邱北看的有些呆了。
敞开的院门内,一个白须的老者坐在院落的石凳上给一个绑着总角小孩讲课。
与邱北对视一眼,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便没在理会。
想起曾经何时,邱北就非常的向往这种走到哪儿就是那儿的旅行,却不想在这个不知道距离地球多远的地方实现了。
没去打扰那对授课的师徒,邱北转身离去。
村落外的江边儿上有一处酒肆,搭着三个草棚子,显然往日里生意不错,然而今天却只在最外边儿蹲了一群光着膀子的纤夫。
随意的找了个位置坐下。
不等邱北招手,机灵的酒保就小跑了过来。
“客官,新熟的牛腱子肉很有嚼头,昨日到的祝酒是上乘货色,可要来些?”
酒保说着用一根毛巾擦了擦邱北面前的桌子。
都听说古代的跑堂是门学问,看人待物都要有个眼力界儿,邱北听他讲的不错。
大方的来了一句“按你说的上把,不差钱。”
“好嘞!”
酒保吆喝了一声就跑去了后厨。
没一会儿端着一大盘牛肉和一壶冰镇好的酒放在桌上,邱北向他招了招手问道“着京地,怎么走?”
之前那老卒讲过,自己的口音是京地人,体内这个冤魂不散的家伙天天喊着找到她,邱北打算先去京地看看再说。
“嗯!”酒保先是惊疑了一下,随后笑着说道“您说的是京城还是南焦?京城顺着官道一直走就能到,南焦可就远了,往东南走水路,出了陇内到河西地界后,骑马顺着官道也得走上一两月呢。
“你看。”酒保说着指了指酒肆外的江面道“那些楼船就是前些日从河西来的,顾大帅征用了全兖州的舟船,带来了数万的精兵不说还在陇内州县抽调了十数万的民壮,着凤翎关啊,失不了!”
酒保肯定的说着,最后那句话明显是在按时不用跑。
京地居然还有京城和南焦!
这让邱北有些抓瞎,笑着摇了摇头也没接茬,丢了个银豆给他,继续把京地问了个详细。
酒保知道不少,但多数也是从来往客商嘴里听来的,自个儿没去过,讲的也就有些云里雾绕的。
不过邱北并不介意,谁让自己比他知道的还少呢。
唾沫星子讲的乱飞,一大盘牛肉被他吃了一半,酒水倒是一口没给动。
不多时又有两个客人进了酒肆,酒保告了声罪就跑去招待了。
邱北给自己倒了杯酒,看着江上的美景端着杯酒在鼻前闻着,
酒的确是比那阿月奴人哪里抢来的好了不知多少,邱北抿了一口,却依旧喝不下去。
酒保把那一大串铜钱盘放在邱北的手边儿道“客官收好。”
邱北不知道这一个银豆子能换多少铜币,桌上这串铜钱少说两三斤的样子,嫌碍手的邱北摆了摆手道“拿着当小费吧。”
正说着,忽然注意到一艘原本在江心的楼船正在向向着这边靠来。
酒保:“给多了客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