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自知前方即是深渊,而你身负使命,你是想要朋友陪伴,还是打算独自一人走完长路漫漫?”
拓铁在冥冥中听到了厚重的声音,有些不太真切。睁开眼睛,面前是他记忆中颇为陌生的一段。
等等,他的记忆?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呵,也没什么不对的,这本身就是属于他自己“原来”的记忆。
街道满是玻璃碎屑,身周随处可见的焦黑尸体,远方的炮声隆隆,浓黑的天空中扩散出一圈一圈孤寂的气旋。
男孩看向手中的匕首,上面的血迹尚未干涸。身周倒下的无数尸体被尽数割喉,似乎证明了刚才发生的可怕事情就是面前这个男孩所为。
“有什么关系?一人走向毁灭,亦或者多人去死,我有选择吗?”
“当然有,取决于你是否想要拯救他人。”
“怎么说?”
和男孩对话的是一个满脸疲惫,身负重伤的精明男子,身上的灰蓝动力装甲上刻印着不俗的级别图案。
不过他的状态十分糟糕,数十处创口让他整个人淋在血泊中,黏糊糊的血液混搭着干热的泥土让人透不过气,软软靠在一堵危楼旁。
废墟中气若游丝的军官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默默点燃一支只剩半根的劣质卷烟,似乎是在什么时候被折断掉了。
“你不应该再抽烟了。”男孩皱了皱眉,话语中破天荒的透露出几丝难以察觉的不忍。
“呵,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塔提诺思?”
“……快点,死老头。”男孩生硬的控制着表情,冰冷的语气颤抖着。
军官吐了一个烟圈:“如果你明知道前面是万丈深渊,你想要拯救朋友,就不要带上他。”
“因为即使你们一起前行,跨越深渊的几率也很小很小,几近不可能。”
男孩有些不耐,拿着绷带仔细的缠绕着军官重伤的右臂:
“好吧好吧,死老头,所以我要秉持着大公无私的精神。然后自己去跳黑窟窿,顺便让救下来的朋友暗骂自己一句傻蛋,真棒。”
“我还没说完呢!”军官似乎被男孩刻意的大力弄得有些疼痛,咧着嘴笑骂了他一句。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诗意了?干脆别当兵了,回去写文章算了!”男孩颇为恼怒的瞪了他一眼。
“如果你想要救更多的人,那就带上你的朋友。”
“因为如果没有你的朋友,你想跨过深渊就变成了一次可笑的自杀行为。”
“而带上你的朋友,就有可能让你达成跨越深渊的目标,救更多的人。”
男孩略做诧异,反驳道:“你不是说两个人也几近不可能?”见军官点头,他怒道:“那你这是什么鬼假设?”
军官把细完的烟蒂随手丢到一旁,暗淡的火星一闪而过。
“你知道多出来的,不尽相同的地方是什么吗?”
男孩被军官接连不断的提问弄得有些不耐烦:“两个人,或许可以做一些合作之类的,嗯……大概吧。”
“是希望。”
“哈啊?”
“和一个人跨越深渊相比,多出来的是希望……”军官略显沉重。
“其实结果不会有什么改变,唯一不同的就是两个人互相扶持带来的希望。”
“就是这一点点希望,带来那么微不足道的跨越深渊的可能。”
“一个人用绳索勾挂住对面,而另一个人则负责稳固绳索。”
“这些是一个人做不到的。”
男孩迟疑的追问道:“那两人的结局呢?”
“两人纷纷坠亡。”军官简短的言辞让男孩嗤笑。
“可笑至极。”
“这不可笑,相反的,这正是我们都要经历的问题,做出选择。”
手臂被绷带扎住,军官勉强动了动身子,可刺穿整条大腿的钢筋让他有心无力。
“迷失在黑暗森林里的两个人,抱团在一起往往会让两人得到安全感,但是很难走出森林。”
“但是分开,却有可能有其中一人找到正确的道路走出去,但是相比两人走一条路,这个选择让人难以忍受。”
“达成目标和得到希望,这两个相比,人们常常都会不自控的选择后者。即使那会导致他们的毁灭。”
“两者重合当然最好不过,真正困难的是两者对立的时候,这个选择就变得艰难无比。”
男孩还没琢磨出来军官的用意,军官匆匆的将一把手枪塞在他的手里:“走吧,离开这。”
“死老头…小心伤口!”男孩惊呼。
“记住我说的话,在该牺牲的时候,选择那个正确的…无愧于心的选项。”军官变得淡漠起来,摇摇晃晃的站起身。
远方的第二轮炮声由远及近,轰隆隆的震鸣仿佛神明怒吼。刺耳的飓风掀翻危楼,砖石横飞打在更多的建筑上乒乓作响。
男孩死咬着牙,面容微微颤抖:“我背你走,快点!”
“走吧……塔提诺思。”
“这就是你的第一个选择,快走吧。”
无论男孩怎么咆哮,声称自己能带着他逃走,军官都丝毫不动。只是如同一座雕像般注视着这座被灭绝火力渐渐吞噬的城市。
见军官心意已决,男孩微微啜泣,死咬下唇向外奔逃而去。
“再见……父亲。”
…………
“你看!快看那里!”
“干什么?一惊一乍的!”
惊奇的士兵指向遥远灰尘密布的城市,隐隐有一群车辆飞驰而出。其中大部分都已经在密集的炮火下变得破破烂烂。
“居然还能有人逃出来……不可思议。”两个士兵大为惊叹。
沦陷的城市也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泯灭人性的帝国军队不需要任何俘虏。
有平民逃离城市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这些士兵几乎都习以为常,慨叹一声这些平民的命运坎坷。然后投入到下一场可能的战斗中。
“长官,这里居然有个昏迷的士兵!”
几个平民颤颤巍巍的注视着向他们围拢过来的冷酷士兵,荷枪实弹的库兹克军士给他们的感觉可一点都不好。
“你们在哪里看到的这个小子?”
用枪托捅了捅昏死过去的男孩,士官长一脸严肃的看向几个满脸惊恐的平民。
“是在一个偏道上,炮击的时候,他、他不小心被我们的车撞飞了。”
“看他好像还没死…我们就把他搬上车了。”
士官长饶有趣味的看着吓的不轻的平民,挥了挥手示意了解,几个平民如蒙大赦般逃向远方的发射基地。
走之前几个中年人恶狠狠的瞪了一眼畏缩不前的妇人,这副凶相现在倒是显露无遗了。
士官长面色冷淡,盯着那个唯一不走的妇人:“你是怎么回事?”
那妇人显然有些被吓到了,看向倒地的男孩:“抱、抱歉,这个孩子……他会怎么样?”
“小伙子,你还听得到吗?”见男孩微微颤动,附在男孩耳边,士官长轻声询问。
“不……我还……”男孩嘴里发出不清不楚的呓语。
“好了好了,就这样吧。”
“把他送到后方去!”见男孩意识不清,士官长吩咐道。
正欲起身,臂章却被一双布满裂痕的残破手臂死死抓住。男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眼睛,布满血丝的双眼充满哀凉。
那真是一双让他永生难忘的眼眸,悲愤、仇恨、无奈、以及乞求,多重复杂的感情杂糅在暗棕色的瞳孔中,让人心烦意乱。
“你…?”
“城市……怎么样了?”男孩死死地盯着他,艰难的吐出这句话。
士官长皱了皱眉,眺望了一下面前看不出本来面目的焦土,面色凝重。
“孩子,你有亲人在里面吗?”一旁的妇女显得关切而和蔼。
“不算是……”男孩静默了半晌,仿佛赌气似的回复道。
“被炮火已经打的面目全非了。”士官长平静的回复道,也不知是因为见过太多这种情景变得淡漠起来。
“这样……吗?”
男孩的反应并不剧烈,但是士官长明显的感到抓住他的手有那么一丝剧烈的颤动。
看来还是有亲人在里面。
没有太多的同情,士官长见惯了生死离别,早就从刚开始的悲天悯人到了现在的习以为常。
见证太多次的灭绝和屠杀,几个惨剧发生在自己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们得离开了,三十四分钟后歼星武器会开火消灭掉这个行星。”
“你们很幸运的是最后一批。”
男孩机械般的站起身,怔愣的点了点头,抿着唇收回了手臂。
士官长赞许的瞟了他一眼,没有大哭大叫省去了他不少的麻烦,原以为这么小的孩子会承受不住,倒是他多虑了。
“是你带他走的吧?”士官长又看向那妇女。
“啊……您看出来了?”那妇女惊慌了一瞬。
“哼,怎么看那几个只会消化食物的[库兹克蔑称]都不像是会顾得上别人的家伙。”
“呃…您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行了,快点出发!”
小型的突击舰升空,最后的几匹难民船飞跃出视野后,士官长熟练的下达跃迁指令,最后深深地凝望了一眼这座即将破灭的星球。
光影交错,超光速旅行对于第一次体验的妇人来说不是什么好的经历,让她难受了好一阵子。
“你叫什么名字?”淡笑妇人略显夸张的反应同时,士官长转身对男孩问道。
“名字?”
男孩摸了摸自己的脸,低着头不言语,士官长看不清他的眼神。
“是啊,你的名字。”他重复了一遍。
“拓铁。”男孩低低道。
“……好奇怪的名字。”
奇怪?
这名字一点都不奇怪。
不,这不只是个名字。
这是埋葬过去的悲惨碑冢。
也是催生未来的残酷烽烟。
以旧日烈火,拓复仇之铁!
塔提诺思,这个名字不属于我了,他只属于那个老头子活着的时候,永远属于他。
从此,我会一个人背负你的理想前行……结束这该死的战争。
“让我加入你们吧。”
“嗯……我们可是登舰部队的,你这个陆战士兵有这个决心?”
“换个方式杀人,无非这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