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女人的住处已是傍晚时分。昏黄的阳光照耀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似乎因为刚结束一天忙碌的工作，每一个人脸上都挂着疲惫而温暖的笑容。街边商铺、酒馆的招牌都亮了起来，几个敦厚的中年人出来招揽生意。粗厚的嗓音使得这条街道多了几分质朴和温馨。
江瑾一直没有说话，自顾自往前走着。汤璐加紧脚步跟在他的身边。她还以为江瑾会一直这样，直到两人在车站分开。却没想到走了不久，江瑾就直直地站住了。
汤璐微微皱起眉头。“怎么了？”
江瑾转头望着她，微微一笑。“要不要一起去吃饭，我知道一家不错的酒馆。”
在落日黄昏下，江瑾的眼神很温暖。不知怎的……汤璐感到自己的心跳有些加速。“当然可以，肚子已经空了。”
江瑾没有说话，点点头后重新迈动了脚步。汤璐也迈动脚步跟上。走了一会，前方出现了一个拐角。
江瑾笑了笑。“就是那里了。”
顺着江瑾手指的方向望去。汤璐发现那里有一个不大的酒馆。酒馆的招牌有些老旧，但“素酒屋”三个字依然比较显眼。因为是临近黑夜的时间，再加上处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所以如果不仔细观察的话是看不到的。
两人走进酒馆。汤璐注意到坐在柜台里的是一个头发灰白的女人，看样子应该有六十岁。看到江瑾进来，女人没有表情的脸绽放了灿烂的笑容。“原来是江瑾先生啊，真是好久不见。”说完后，女人才注意到江瑾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她笑着看了一眼汤璐，又望向江瑾。“这位是？”
江瑾笑了笑。“她是我的一个朋友。”
女人点了点头。“那么今天点些什么呢？”
江瑾点了啤酒，汤璐点了罐装饮料。两人又点了一些饭菜，就来到了窗边的一个位置上。汤璐环视周围，发现在这里用餐的人并不多。这里也与其他酒馆不同。在其他酒馆，汤璐看到的都是着急用餐的客人，而这里的顾客却显得那么悠闲从容；其他酒馆多的是吵嚷声和叫喊声，而这里却显得静谧安宁。或许是因为暖色调的灯光，或许是因为馆内装饰古朴，汤璐觉得这里的气氛很温暖。汤璐还想再看一会，却被江瑾的话语打断了。
“觉得很新奇吧？”
汤璐转头望向江瑾，发现他正低头喝着杯子里的啤酒。“什么新奇？”
江瑾抬起头，笑了笑。“这里呀。你不觉得这里是应该倒闭的那种酒馆吗？”
被江瑾这样一说，汤璐不觉点头。“好像确实是这样。”
“其他酒馆装饰华丽，这里却有些老旧。就一切来说，这里都比不上其他酒馆。这里本应被淘汰，却没有淘汰。你知道为什么吗？”
见汤璐摇头，江瑾笑了笑。“很简单，因为这酒馆的老板不是以营利为目的的。”
汤璐微微皱起眉头。“不是以营利为目的？那开这酒馆有什么意义呢？”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算是认识一些朋友吧。”
汤璐转过头，见刚刚的女人把饭菜端到了桌上。她微微低下头。“不好意思，失礼了。”
女人笑着摆了摆手。“没有关系。基本上来这里的客人都会觉得奇怪，为什么这样的酒馆还不倒闭。这可是一直坚持下来的传统呢。”
汤璐的脸微微有些红。“可为什么呢？”
“自从我老伴去世后，我就……”女人似乎想到什么，笑着摇了摇头，“不应该这样说。这酒馆的故事其实还是挺多的。”
汤璐的眼神变得很温柔。“您可以讲一下吗？”
女人笑着点了点头，从旁边拿了一个板凳坐下。“那一年，我老伴去世了。从那一年开始，孩子们似乎觉得我少了很多快乐，就给我开了这家酒馆。当时他们对我说是他们联合开的一家酒馆，希望我可以帮忙看看店。他们是了解我的，如果直接告诉我这家店是给我开的，那么我一定不会同意。因为他们知道，如果在我身上花钱，那基本上都会被我理解成浪费钱。而这样我就会很生气。听到他们说让我帮帮忙，我也就信了。”
“那后来？”
“后来我当然就明白了。”女人微微一笑，“在开始看店后，这里的客人还是很多的。因为跟客人们聊天，我也慢慢走出了老伴去世的痛苦，变得开朗起来。刚开始我就没有抱着盈利的目的，只是过来帮他们看看店。在后来一次生日上，他们怕我生气，依然没有告诉我，但那时我就已经猜到了。他们见我不生气，也都非常开心。从那时起，我就把酒馆里的酒水和饭菜都减到一定的价格。只可以支付起酒馆工作人员的工资就好。不为别的，就只为可以多聊聊天、多交一些朋友。”
想到刚刚江瑾与女人熟悉的样子，汤璐微微瞪大了眼睛。她望着江瑾和女人。“这么说，你们很早就认识了？”
江瑾微微点头。
女人笑了笑。“当然。江瑾先生可是店里的老顾客了。”
汤璐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女人环视了一圈。“像我们这样的酒馆其实已经脱离时代了。现在的人基本上都喜欢那种……怎么说呢，可以说是我们店周围的那些酒馆。高大、热闹、鲜亮。我本以为现在已经不会再有人来我们店了，可没想到竟然还有很多像江瑾先生这样的老顾客一直光顾。可以跟他们聊聊天，我的生活也不会那么无聊。”她看了一眼江瑾，微微笑了笑，“也不是江瑾先生说的‘没有淘汰’，其实我们很早就已经淘汰了。只不过有你们这些老顾客，我不舍得停业罢了。”
江瑾笑着点点头。“每一次来您店里，我总会有不同的感觉。或许是因为您这里的气氛吧。总之，我觉得像这样的店，是不会被淘汰的。”
女人笑了笑，面容很和善。“或许如此吧。”她站起身，“那么你们继续，我也该去忙了。”
女人离开后，汤璐喝了口饮料。“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来这家酒馆的呢？”
江瑾微微一笑。“为什么问这个。”
汤璐笑了笑。“只是很好奇，你不是这里的老顾客吗？”
“这样算起来应该是七年前吧。”
汤璐微微瞪大了眼睛，她没想到时间会这么长。“七年前？”
江瑾点点头。“如果没记错，应该是我刚成为刑警的时候。老板娘人很好，而且很照顾客人，不知不觉就成为了常客。”说着，他笑了笑，眼神很温柔。
汤璐微微低下头。“这样的话……你为什么会带我来这里呢？”
江瑾喝了口啤酒。“这段时间你有没有感到很奇怪？”
江瑾突然的话让汤璐微微瞪大了眼睛。“什么奇怪？”
江瑾望着她笑了笑。“这段时间的调查。”
汤璐本以为江瑾会跟她谈论一些生活上的事情。却没想到竟然是最近的调查。虽然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可不知怎的，她的心里隐隐有一种失落感。
汤璐摇了摇头。“我并没有觉出来。你发现了什么吗？”
“也不算吧，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隐瞒了。”
“隐瞒？”汤璐微微皱起眉头，“你是说何筱雅吗？”
见江瑾点头，汤璐感到很疑惑。“为什么呢？”
江瑾的眼神变得很锐利。“你觉得她信仰佛教的原因怎么样？”
“原因吗？”汤璐皱起眉头，“我觉得没错。如果在那种年龄遇到那样的事情，很多人都会受不了的。你难道不这样觉得吗？”
江瑾缓缓摇了摇头。“遇到那样的事情，任谁都会受到一定的打击。可重要的是接下来她会怎么做。”
“她选择信仰佛教，进入寺庙。以做好事来回报，难道有问题吗？”
“没有。这样当然可以做好事来回报。可用另一种方式为什么不能回报呢？”
汤璐微微皱起眉头，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另一种方式？”
“很简单。不信仰佛教，依然做好事来回报。”
“可这样……”本想反驳，可汤璐并没有找到反驳的理由。没错，做好事回报为什么非要信仰佛教呢？她完全可以在一个普通人的基础上做好事。
江瑾继续说道：“信仰佛教，进入寺庙后，她会断断续续在寺庙里居住。这样也就少了接触外面社会的机会。而不信仰佛教却可以一直在社会上经历。这样做好事的机会应该远远比信佛多。”
汤璐微微瞪大了眼睛。“没错……可如果不是为了回报，那么她为什么要信仰佛教呢？”
江瑾直直地望着汤璐。“如果一个人选择信仰一种宗教，那么这个人一定已经失去了现实世界的支撑。”
“失去现实世界的支撑？”
江瑾的眼神有些冰冷。“是的。在现实世界中，他们的个人世界可能已经崩塌。这样的人根本没有方向。在他们的面前没有路，而他们的身后就是悬崖。为了继续活下去，他们只能找一种寄托。而最好的寄托就是宗教。”
汤璐瞪大了双眼。“可……可信仰佛教的有很多也仅仅是希望入佛吧。”
江瑾冰冷的眼神稍稍缓和。“当然，我并不排除这种可能。可就感觉来说，你觉得哪种最有可能？”
想到何筱雅的家庭，汤璐缓缓点了点头。“你说的更有可能……”
“那么我们就把这个当做基础。你觉得再往上会推出什么？”
汤璐缓缓皱起眉头。“如果何筱雅的世界崩塌，那么绝不是偶然。”
江瑾点点头。“是的。如果崩塌的话，那么她一定遇到了什么事情。这种事情可能超出了她心里的承受范围，以至于她在大二的时候辍学进入寺庙。”江瑾停顿了一会，直直地望着汤璐，“你觉得何筱雅的承受力怎么样。”
汤璐摇摇头。“就在葬礼上看到的何筱雅来说，我觉得她的承受力很强，可能是因为她的表情一直很冷漠；而就我们去调查时见到的她来说，我觉得她的承受力相较于之前的，应该稍稍有些减弱，可也应该很强。虽然她那时很伤心，但她并不想让别人看到她流泪的样子。”
江瑾笑了笑，但眼神依然很锐利。“也可能她的冷漠是真实的，并不是她伪装出来的。”
汤璐微微张大了嘴巴。“你的意思是说她最后早早离开葬礼也并不是因为控制不住自己的悲伤？”
“是的。但也可能就如她所说吧。”江瑾的眼神变得有些温柔。
汤璐点点头。
“我们猜测何筱雅的承受力很强。那么会有什么事情把她压垮呢？在她的家庭里，我想不出其他可能。”
江瑾淡淡的话让汤璐倒吸一口冷气。“你是说她知道自己父亲的那些事？”
“可能不仅如此。”
汤璐皱紧眉头。“什么意思？”
“她可能看到了那些因为她父亲而导致的痛苦。”
“你是说她的母亲吗？”
“很有可能，”江瑾直直地望着汤璐，“她的母亲知道何仁的所作所为，所以一直很痛苦，或者偶尔显露痛苦。但何筱雅一定发现了。最后她的母亲自杀了，而她知道原因。所以我们在问到她是否知道原因时，她言辞很模糊。”江瑾微微一笑，“而且这样的话，也可以反过来推理那天葬礼上她的表情是真实的，她确实很反感自己的父亲。所以那天我们并没有发现她有悲伤的情绪，因为她根本就没有悲伤。”
汤璐紧皱着眉头。“就顺序来说，何筱雅辍学进入寺庙是在她母亲自杀之前的。如果她发现了什么的话，对于她的母亲，她为什么不做一些事情呢。也许这些事情在最后就会让她母亲放弃自杀的念头。”
“可能在她发现后，对于自己了解的母亲，她判断出无论做什么都没有意义。或者……”
“或者什么？”
“或者她想去做一些事情，但因为某些原因无法做到。”
“可如果这样的话……”
江瑾的眼神变得很温柔。“我明白。那么他们的家庭可能并不和睦，或者仅仅是表面上的和睦。但不管怎么说，发现了什么的何筱雅一定能看透。所以那天她说的很多话可能仅仅只是谎言。”
见汤璐低着头沉思，江瑾笑了笑。“当然，这只是猜测。很多地方的推理根本没有支撑，只是直觉或者说是凭空想象。”他微微停顿，“但这猜测却连接了很多东西。”
汤璐抬头望着江瑾。“连接了很多东西？”
“是的。比如说‘负担’。”
一瞬间，汤璐瞪大了眼睛。“你是说，这‘负担’可能是姜秋的痛苦？”
“是的。何筱雅看到的应该就是这‘负担’。姜秋在和同学最后一次相见时说终于可以放下负担了，应该就是自己不需要再被痛苦折磨了。而摆脱痛苦的方式就是自杀。”
“对于那时，警队里也有调查，并没有出现过什么大事。那么她放下负担是因为什么判断的呢？”
“没有大事吗？”江瑾微微一笑，眼神依然锐利。
汤璐皱起眉头。“有什么大事？”
“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孩子的事情应该是天大的事吧？”
汤璐缓缓点头。“没错……这样的话……”她望着江瑾，“那应该是……”
江瑾点点头。“这一点阿姨说得很对。就是她的小女儿可以出国留学了。可这并不是负担，而是放下负担的风向标。”
汤璐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风向标吗……”
“你觉得那时她为何会有这样的判断？”
汤璐皱起眉头。“我觉得这个应该与阿姨认为的一样。小女儿可以出国留学，也算是成人了，她也就可以放心了。”
“我觉得并不是。”
“为什么？”
“如果是放心的话，那么看到小女儿找到一个很好的伴侣岂不是更放心？”
汤璐微微吃了一惊，确实如此。“那……会是怎样呢？”
江瑾微微摇头。“这个目前还无法判断。但应该是放心。但这个放心并不是普通的放心。而是在小女儿出国留学后，某一件事情也就不可能再折磨她了。这一件事情似乎是她最后的心愿。心愿的了结，也使得她没有必要再遭受痛苦的折磨了。”
汤璐点点头，表情有些纠结。
江瑾笑了笑。“最后我想再问一个问题。”
“你说。”
“你觉得姜山钟怎么样？”
那个男人坚毅的面容又浮现在脑海……汤璐摇了摇头。“我们在去之前也调查过。他跟姜秋的关系非常好，可这并不等于说姜秋的事情他都知道吧？”
“当然。我并没有说他会全知道。对于当时他作的回答，到最后为止，我并没有看出说谎的迹象。”
汤璐微微皱紧眉头。“到最后为止？加上这句话说明你看出什么了吧？”
江瑾点点头。“你还记得在最后我问过他一个问题吗？”
“记得。好像是给谁讲过人体构造，似乎是心脏位置的。”
“是的。你知道我为什么问这个吗？”
汤璐摇摇头，自那之后这一直是她心中的一个疑惑。“我当时觉得你只是想跟他说说话，缓解一下紧张的关系。”
江瑾似乎感到有些吃惊，微微睁大了眼睛。“哦？为什么？”
“因为……”汤璐微微皱眉，声音变得有些小，“这些天来我发现你似乎有些变化。就比如说调查姜山钟的时候，他似乎有些生气……一直以来你都很温柔……”
江瑾笑了笑。“这可能是刑警工作的一个特点吧，对于一些事情的询问会使他人感到反感。”他缓缓露出了笑容，“对于温柔，也可能吧。可不管对方多么生气，对于那些问题，我可永远不会退让。”
“这样吗……”
江瑾微微一笑。“是的。那么回到刚才的问题上。对于当时的死者，你还记得他死亡的原因吗？”
一瞬间，汤璐瞪大了眼睛。“心脏……凶手拥有一定的医学知识！”
“没错。因为短刀穿刺心脏的方式，刚开始我们就认为凶手可能懂一定的医学知识。可在我们的调查中，似乎没有懂一定医学知识的人。”
汤璐微微皱起眉头。“可我们曾经调查过姜山钟，他当时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明。”
“是的。所以我才问他有没有给他人讲过。”
“可他的回答是没有啊。”
江瑾的眼神变得有些锐利。“对他的调查中，我只觉得这一点可疑。因为在当时，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你看到了什么？”
“听到‘心脏’二字的一瞬间，他的眼睛闪过了一丝惶恐。”
汤璐微微皱起眉头。“所以……他的回答的是谎言？那么他应该给别人讲过这方面的知识吧。”
江瑾笑了笑。他的牙齿很白。“可能他只是对‘心脏’二字感到惊奇吧。这并不能作为参考，仅仅是我的猜测罢了。可如果他真的讲过，那么是讲给谁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