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
深夜的东都一直都很宁静,街道因各家门前灯笼里摇曳的烛火而有了三分光亮,不至于漆黑一片,今夜的天上没有云,也没有一颗星星,更没有因为正值月中而挂着的圆月,什么都没有。
热衷于观察天象的人士站在城墙高处皱了皱眉,拿起毛笔在记录本上写着:廿月十六夜,星月云皆无,静。
大约过了两个半时辰,东偏南方向,天渐渐泛白,晨线的推移,初生的太阳用光线晕染着离它最近的房屋,用务农者话说就是:今日宜农作,天气好的不得了呀!
守都大将岳礼府内
岳知阳感觉昨夜自己睡得特别沉,做了一个很深刻的梦,结果早上什么也想不起来,在外面舞刀弄枪半个时辰,还是想不起来,又跑去书房拿了宣纸打算提笔写点什么,但是,无从下笔,他描绘不出来他梦里给他带来的那种感觉和景象。
岳知阳放下笔出了书房,半坐半躺在书房外的石梯上,抬头望天,少见的状态失控:“苍天哪,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问:为什么岳知阳要去纠结昨晚梦见了什么?从小到大他又不是没做过梦。
岳知阳:“你懂什么,这叫求知欲!求知欲懂不懂?”}
东都作为信奉灵学的都城,是东域这个国家最神圣的地方,若换作平常,岳知阳定不会去理会乱七八糟的梦,他并不相信梦会暗示着什么,主要是昨晚那种沉睡的感觉太可怕了,他作为一个习武之人,有一点动静能瞬间惊醒,倘若违反了这种作息规律,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想着想着,岳知阳一个打挺站了起来,准备去前院找人问问。
这个时辰,岳知阳父亲岳礼已经例行公事上早朝去了,府内只剩下管家和下人,岳知阳的母亲杨慈也出发去城郊的灵庙上香了,岳知阳在前院转了转,没看到一个自己觉得靠谱知道得特别多的人,回到书房准备翻翻看有没有记载。
……
三王府内
傅千禾正还在睡梦中,盖着厚厚的棉被,额头上被人用降温帕一晚上连续不断地冷敷已经没有发热了,傅千禾的贴身侍女思思站在一旁,看着傅千禾逐渐红润的脸颊,默默地舒了口气,三王爷与三王妃常年在外游山玩水,把郡主一人留在王府,若是出了什么事,她有十条命也赔不了。
昨日傅千禾陪同皇后和柳贵妃在御花园散步,走到池塘边赏花时,没留意到十岁的九皇子傅皖壹正向她冲过来,一个不留神就被撞进了池塘里,九皇子也顺势掉进了池塘里。二月中旬,虽然早已过了寒冬时分,不过正碰上乍暖还寒时候,池塘里的水特别冷,再加上傅千禾掉进去的时候,周边只有几个不会游泳的宫人,侍卫什么的来的慢了点,一大一小在水里挣扎了一会儿,傅千禾出于本能抓住快沉下去的九皇子往上举,傅千禾呛了好几口水,被捞上来的时候也没出现什么异端,太医也检查过了说无事。
结果下午回到府中时候就开始咳嗽,开始发晕,傅千禾吩咐身边的人不准将此事传出去后,便一直在床上坐着运功退烧,直到后半夜没撑住倒下晕睡了过去,思思独自守着不断给她冷敷退烧才逐渐恢复意识。
傅千禾在思思的搀扶下将身体支撑起来靠在床沿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药,小半碗的药终于喝完后,药碗被旁边站候着的两个婢女带了下去,思思走到门边往外仔细观察了一番然后轻轻关上门,不久后屋内传来了思思大声呼喊侍卫去找府医的声音。
……
晌午时分,穿着优雅但脸色还显憔悴的傅千禾被搀着走到了王府正厅,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一个一个下人和侍卫聚齐跪在外面,傅千禾眼神授意思思,思思走到下人的面前一个一个检查,拉出来了两个侍女推到众人前面跪下,思思向傅千禾弯腰行礼道:“郡主,今早正是奴婢吩咐这两人为您熬药并端往别院。”
傅千禾看着那两个侍女,示意:“你们两个将头抬起来,本宫有话要问你们。”
闻言,两个侍女抬头,眼神仍看着地面。
“本宫记得,每人初进府时都有专人严厉教导府内条规,你们可记得?”
两个奴婢对视了一眼然后看向傅千禾:“回郡主,奴婢记得。”
“那今晨你们可知你们犯了什么禁?”
“奴…奴婢……奴婢不知。”
“不知?很好。”傅千禾温柔的笑了笑,语气温柔得与文字内容天差地别,仿佛傅千禾是在例行慰问下人,随即看向思思。
“是!”得到眼神示意的思思点头然后慢慢走到厅中间,侧身站着轻微偏头看着两个跪着的侍女,抬手示意两个手执荆条的下人上前站在两个奴婢身后。
“今晨你二人端来的药中掺杂着什么?”
其中一个稍瘦小的奴婢颤颤巍巍道:“奴…奴婢不知您在说什么,我们只是按照您的意思煎好了这副药,然后便送往别院……”
“还说谎!”思思提高声音。
“是谁给了你这些东西?”傅千禾放在楠木桌上的左手手指轻轻地在桌上来回扫动着,好像在找桌上并不存在的灰,而眼睛飘向两个奴婢身后围观的一众下人。
瘦小的奴婢正欲答话,另外一个奴婢发现她因为傅千禾无形的施压而底气不足,心下不妙,立即抢过话:“殿下,小红说的是真的,我们从未有过伤害殿下的心思,我俩一直守着药,煎好之后一起送往别院……”
傅千禾听着两人战战兢兢的回答,收回手指,用右手理了理左手腕处因放在桌上后翻起来的广袖。
“我问你了吗?”傅千禾问道。
“奴婢句句属实!”抢话的奴婢心中一沉。
“那意思是说本宫故意栽赃陷害你们了?”傅千禾一边整理袖口一边平静地问道。
“奴婢不敢!”两个奴婢将头立即埋下去,低到和地面亲密接触。
思思看着两个奴婢的神色,换了个问法,走上前:“你俩再好好想想,途中是否有遇到过什么人?”
两个奴婢听到思思带着给她们机会的语气,面面相觑:“未曾遇到。”为了不耽误,路上她们走的很快,没有遇到一个人。两个奴婢心里更慌了,她们两个今早除了煎药和洒扫并未做其他任何事情,她们难道要折在这种事情上吗?
“一派胡言!有人看到你们在厨房往郡主药碗里放了东西,若不是他们……”思思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两个奴婢知道思思准备说什么:若不是府内下人及时禀告,今日你们便该向你们主子邀功了吧?
“……”两个奴婢冷汗直下,额头布满细微的汗珠,郡主怎么会知道,她们被送进来的时候经过多方辗转,抹去了所有信息,怎么会……
思思站在一旁,看着两个奴婢不断变幻的表情,向厅外高声道:
“府规第十三条,包藏祸心者,轻责五十荆条贬为次等下人,重杖毙!”
两个奴婢听到思思故意提高声调说出杖毙二字,身体哆嗦了一下,向傅千禾慌忙地磕头认错,嘴里夹杂着哭声:“奴婢真的不知道啊,奴婢是冤枉的,求殿下细细查明还奴婢两人清白啊!殿下饶命啊!殿下……”
除了两个奴婢的求饶声,厅内厅外静得只听得见头撞在坚硬的地上发出的声音,厅外别叫来观看的众人低着头听着厅内发出的声响,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下一次就轮到自己,安和郡主他们是知道的,这些年被处理的下人不计其数,整个东都都知道:三王爷傅游长女傅千禾私下心狠手辣,对内但凡认定一件事情,直接处理,无所不用其极,不会给你机会申辩,对外却是端庄有礼、聪慧至极、深得太后宠爱,即使是当朝太子也要给三分脸面的东域皇帝傅珉亲封的安和郡主。
傅千禾皱眉地看着底下一刻也不敢停歇磕头的两人,真吵。
“思思。”傅千禾看向自己的贴身侍女思思。
“是。”思思向傅千禾行完礼,走到一旁,伸手拿过下人手中的其中一条打过很多人已经泛着黑红色光泽的三尺荆条。
思思眼神示意两个侍卫分别抓住两个奴婢,将荆条丢进另一个站在一旁的侍女手里,侍女和思思分别走到被摁住的两个奴婢背后,开始挥舞着荆条。
厅内响彻着哭喊声里夹杂着皮肤裂开的声音,加上血液溅起来的声音格外刺耳,傅千禾听着这一切,将脸别向右侧离自己最近的花瓶,看着刚摘下不久认真摆放好的几株红梅,还能闻见一股幽香,这是她在家第四回看见这么鲜艳的梅花了。
王府内四季的花都有种,集中栽种在后花园,每到一种花开的季节,正厅和她自己住的别院一定要摆放当天开的花,不过今年这花似乎开的比往年迟了一些。
待侍卫将被打的只剩半条命的两个奴婢带下去后,思思遣散众人,搀扶着傅千禾回到了别院,傅千禾稍作休息,然后换了身轻快简便的青衣出了门,思思亦然跟在身后。
……
王府里近身伺候的侍女侍卫皆是傅千禾精挑细选过的,负责统领事物的管家是王府待了许多年的亲侍,是跟着三王爷傅游长大的。而处理其他事物的的下人大多都是从奴市购买卖的人,只须本分做着自己的事,可以平安活到老,若念在有功,还准许嫁娶。
那两个奴婢其实并没有在今早行下毒之事,那只是傅千禾与思思商量好的一个幌子,也为了杀鸡儆猴,这么大一个王府,来自其他府中的人不少,她做不到让府里全是自己可信任的人,但可以暂时让那些有歪心思的人收敛行为,以后找到机会再慢慢的一个一个处理了。
傅千禾不允许自己身边出现这种随时对自己产生威胁的人,今早处罚的两个奴婢手脚其实挺利索的,可是运气不太好,谁让她俩是柳贵妃送来的人呢,明面上完全抓不到俩人多次将府内信息外露的行径,顾及柳云烟的脸面杀也杀不得,只能慢慢地将两人调到可以近身服侍的位置,再找机会下手。
说来也巧,这次九皇子故意推她入水也算是间接帮了她将两个奴婢处理掉,九皇子是贵妃柳云烟的孩子,本就与傅千禾不是一道人,那柳云烟再不高兴,傅千禾落水毕竟是自己亲儿子撞的,本就理亏,也不好说什么。
傅千禾一个常年习武之人不可能轻易被一个八岁的孩子直接撞出去,力量悬殊较大,若不是九皇子撞过来使了全身力气一股脑地想要将她推下水,那种推力实在是太故意太明显了,傅千禾被撞时顺手推舟,自己朝池塘栽了下去,虽然发了烧,但处理了两个有异心的人,也算是柳云烟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明面上风平浪静、一派祥和,暗地里波涛汹涌,吃人不吐骨头,这是皇家的常态,每个人都带着不同的面具扮演着不同角色,上一秒对你露出关怀的人下一秒也会把刀子捅进你的心脏里。
自傅千禾十七岁回到东都,三王爷请旨将十五岁大的二儿子送往边疆历练,十二岁大的三儿子送往宫中与皇子一同学习生活,随后便携着妻子韩嫣儿云游四方,只在年末回来看望三个孩子,算是将三王府中的一切抛给了当时十八岁毫无势力的傅千禾,也是很心大了。
十七岁的傅千禾知道这情况的时候从玉虚山拜别师父刚回到家一个月,一脸懵地被册封安和郡主,赏了一块离东都老远离边疆近还没什么收入的青和小城,再一脸懵地接手王府大小事物,看着二弟傅千乐被父王赶着送往跟青和一样穷的燕城保卫国土,三弟傅千舒被母妃送进皇后身边陪读七皇子傅皖云。傅千禾瞬间觉得父王和母妃是不打算要他们三个孩子了,一个劲儿往火坑里推,姐弟三人的处境没一个安全的。
四年前十七岁的傅千禾在回东都的路上都计划好了,打算与父王母妃暂时相聚然后离开东都四处游历,结果父王母妃二人在她回来的第三天就已经准备离开东都了,等傅千禾反应过来,手里拿着的是已经离府很远的父王母妃写给她的一封信:千禾,无忧十七载,知你心中所愿,心虽不舍,人需成长,灵庙所指,谨记遵守。
傅千禾当时看到最后一句,只差没背过气卧床不起,明明就是俩人散养孩子散养惯了,还借口是灵庙的意愿。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父母是真爱,孩子是意外,接连来了三个意外,阻挡了他们自由的向往。终于逮着傅千禾成年的机会可以放手潇洒了,谁想多在这个无趣还可怕的皇宫多呆一刻,大好河山那么多,每个人的追求都不一样,对,傅千禾记得当初父王也是这样跟他说的:千禾,灵庙里的神灵说我与你母妃是根本不适合呆在东都的。
……
这边,岳知阳在书房里翻过来翻过去终于找到了那本有记载关于灵学与梦关联的书,岳知阳一点一点地看,岳知阳看到:当不可能出现在一个人身上的现象在那个人身上出现了,应该是这世界出现了命定之人。
“……”这个所谓的命定之人他可以直接扔掉吗?他已经有了他认定的人了,其她人他没兴趣。
岳知阳继续翻看着,又看到:当你感到自身经历过很重要的事情却一点头绪都没有,很有可能是自己身上拥有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意识。
“……”怎么比刚刚那个更扯。
“我身上有别人的意识吗?有吗?没有,这条略过。”岳知阳在心里对后一条内容默默画了个叉,然后将注意力推到前一条。
讲真的,这两条他都不想信。
岳知阳嘴上虽说着不相信,不过内心还是存在疑惑的,昨晚那种沉睡实在太可怕了。他一直觉得灵学是根据人心所期望的形成的,不一定会成真,不然这世上哪儿会有这么多痴男怨女,去灵庙为自己求取一段好姻缘,然后以为自己就遇到了那个命定之人,结果后来并没有什么好下场,骗骗女孩子罢了。当然了,作为一个信奉灵学的都城,还是要有足够的尊重和敬畏的,岳知阳朝着灵庙所在方向拜了拜,随后起身准备出府会见好友们。
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回头一看把自己吓到了,我的天啊,我刚刚是干了什么!
书房摆放书籍处被岳知阳翻的乱七八糟的样子,父亲岳礼若是回来看到了,他后半年都只能和马睡一起了。
岳礼虽是一代征战沙场的名门武将,出门威风凛凛,大杀四方,回到家中却喜欢静静待在书房看书,也有四处搜罗孤本的爱好,上一次还是十六岁的岳知阳从校场兴冲冲地跑回军营想告诉父亲一个好消息,结果因为没在主帐篷前厅看见父亲,便往后去岳礼堆了一堆书的角落找父亲,走进去的时候没预料到脚下会出现一本书大大方方摆在路中间,然后就很不凑巧地踩到了它,岳知阳发誓他只踩到了一个小边角就迅速弹开了,而且没给书沾上一点泥土,可还是被岳礼看见了。于是岳知阳大冬天被罚去给马匹刷洗了半个月,和饲马官在马场旁边住了半个月。对于习武之人,刷马不算什么,但岳知阳心里就是过不去,觉得父亲小心眼,越想越气,除了日常必须问安和报告边疆大小事之外,十六岁的岳知阳半年没和父亲说过一句话。
岳知阳找来管家:“你找人在一个时辰之内收拾好这里,千万不能被父亲发现,不然就等着跟我一起洗马去吧!”随后离开了。
管家看着书房一地狼藉,额头突突地冒汗,这少爷简直是在玩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