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烟被自家小姐异于平时的凌厉语气吓了一跳,忙不迭的应声而去。曜思很快走到她身后,想了又想,终于强抑住心中的火气,低声道:“事已至此,你有什么不高兴的,就只管冲我来。她是个性子最单纯,最无害的人,你不要难为她!”
傅青鸾冷笑一声道:“怎么,你这便心疼了么?她既有心做你的妾侍,便要受得我的委屈。再说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为难她了?做妾的服侍主母,不是天经地义的么?”曜思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话虽如此,你这旁边的服侍的人很多,你若还嫌少,我待会便让林管事的再给你多添几个丫环婆子。何苦一定要她伺候呢?”
傅青鸾将手中的玉钗狠狠掷在妆台上道:“我既进了门,便要立下规矩来,难道你要护着她不成?她无论做什么,你也由着她吗?换得我去伺候她如何?”玉钗应声断成数截,曜思吓一跳,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着实不妙:傅青鸾性子这般彪悍凌厉,看来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天喜虽然性子温和些,惹恼了却也是不管不顾的,她又不怎么懂这些妻妾的规矩,到时若傅青鸾执意为难她,她也必不肯受压制;这样的两个人碰到一起,岂不是人脑袋要打出狗脑袋来?
曜思只想一想,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此时才深深的开始懊悔,这齐人之福还真不是好享的,自己这正应了别人说的,贪多嚼不烂,况且招惹的这两个女人都不是省心的主。幸好天喜还算是好哄好骗,日后交待她,让她不要和傅青鸾起冲突,受了委屈的地方,自己背地里给她陪着小心,多说几句好话便是。
再说了,自己好歹也是风流名气在外,不过是对付两个女子,难道就这样犯了难?上京中多少纨绔子弟家,随便一娶就是七八房妻妾,不是也各自相安无事?难道自己还连家宅中的这点事都处理不好?那也太让人看扁了。他正想得乱七八糟,就见雪烟急急的从外面进来,到傅青鸾身前,这才小声的道:“回,回郡王妃的话,我到后院去叫人,那位贵侍却托辞身体不适,并不肯前来呢!”
傅青鸾冷笑一声站起身来道:“有这么巧的事?分明是看天色太早,懒怠起床吧?就算有了身子,也不能这么装乔托大,把我当成死人么?你这就多带几个婆子过去,她若快咽气便罢了;若是能行走,便拖也要拖了她过来!我倒要看一看,她是仗着谁的势!”雪烟似想起了什么,此时忙窃窃的在傅青鸾耳边说了一阵,傅青鸾果然变了脸色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雪烟点头不迭,傅青鸾想了想,向着曜思转过头来道:“小王爷,那位贵侍既然这般的不寻常,只怕也不是我们这些妇人家能请得动了。若不然请小王爷亲自走一趟,也对她说清楚了府中的规矩,免得到时大家面上不好看。”曜思此时也在嘀咕,为什么天喜此时不肯配合一下,把今日早上这件事糊弄过去也就算了。要按她说的身体不适,他是第一个不信的,初见她时,她浑身伤痕累累,也不过三五日后便又活蹦乱跳了,哪里像是容易生病的样子。此时听到傅青鸾说起,也便不再作声,径直到后院去了。
傅青鸾这才看一眼身旁的雪烟,神色严肃地道:“她的事,你都是听谁说的?”雪烟垂下头道:“是王妃娘娘亲自拷问了雍容郡主身边的大丫头,才问出了那个女人的来历。听那丫头说她的身形肤色,就和雍容郡主差不多,不过比雍容郡主要高挑些,长得也出色些。而且雍容郡主还说,论到射艺身手,连她也自愧弗如呢!”
傅青鸾柳眉微皱道:“竟有这样的事?”雪烟沉默不语,傅青鸾想了想,面上带了些凄楚神色道:“王府的人瞒得我们好紧,这样大的事情,竟然一点风声都没有露出来。我真是想不明白,从哪里冒出这样一个女子,又身份不明,怎么,怎么突然就会有了他的孩子呢?此事若有一点影子,雍容妹妹也应该告诉我一声才是……还是你们单单的只瞒着我一个呢?”
雪烟平日有些小心计,此时知道自家小姐尚在盛怒中,也只能沉默,半晌才道:“小姐,两位公子和夫人也是昨天晚上才听说此事;二公子听说此事后大发雷霆,当时就要来找这小王爷理论,被大公子拦下;夫人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昨天晚上也跟着过来了王府,现住在王妃那边,只等着今日敬茶时帮你看一看那女人的来路。不消说,王妃娘娘也是为您撑腰的;小姐还怕什么,这样一个没有根基的女人,凭她怎么有身手,只要做了这府中的妾,到时候要怎么处置,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傅青鸾慢慢缓过神来道:“你说的没错,倒是我想太多了。”雪烟此时己拿一件缎绣氅衣来给她披在肩上,接口道:“正是,王妃娘娘让我带一句话给小姐,有些时候是不能心慈手软的。”
傅青鸾垂下眼帘,半晌才轻声道:“我知道了……”
这里曜思急急忙忙来到后院,却见那个昆仑婢子阿涂正出来倒水,忙问道:“她起身了吗?”
阿涂忙侧身到一边道:“回小王爷的话,姑娘早早的就起了身,方才看有人过来,才又关了门躺下的。”
曜思至此己确认天喜是故意说身体不适,以逃避到前面去敬茶,想着也许是那雪烟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惹恼了她,此时也只得在外面小心的拍着门道:“天喜,听说你不舒服,怎么样了?我来看看你。”
天喜闻言忙从榻上坐了起来,虽然听了曜玉的安排,让她不要到前堂云,只拖到午后即可,但听曜思语中也有关切之意,只得嗯一声道:“是了,我有些不舒服。”
说话间曜思己推门进来,看一眼她依然红润的面色道:“真的么?今天要到前堂见礼,无论如何还是要过去一趟的;若不然府中的人会说你不安分,不知理数,那时母妃又有话说了,我也很难做。若不是十分要紧,还是随我过去一趟吧?见一见府中的人,可好?”
他难得用这样商量的语气说话,天喜本就对他心存愧疚,此时更加过意不去,只得慢慢地起了身道:“我随着你去就是了。你先出去等一等吧,我还要梳洗呢!”
曜思没料到她和自己还是这般生分,心中自是有些不太爽快,想一想也确实还没定下她的名分来,只得出了门外等着。片刻后果然天喜己出了门来道:“走吧。”
正厅里,郗王妃和庆阳王坐在高位上。天色未亮,大厅里仍然灯火通明,郗王妃是一脸的倦意和不耐烦——昨天和四妹说话说得太晚,以至今天差点起不来床;在她自己从来不曾起过这样的大早,婆婆是住在宫中的太后,不必像普通人家那样起早服侍;再者曜思不是她亲生,亦并不为她所喜,因此对于这必要的受礼也有些兴致缺缺,以致不时的打着呵欠。
庆阳王却是难得的精神矍铄,当然了,小六是自己惟有的后嗣,如今顺利娶了亲,一个侍妾又有了身孕,可不是双喜临门么?他安坐在软软的胡榻之上,此时面上的表情十分自得。
过道处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却是郗云茂带着人过来了。郗云茂昨日晚间来得匆忙,后来便干脆留宿在王府;两家是亲上加亲,郗云茂寡居多年,又随着来到了京中,是以今日也并没有太过拘礼,干脆两家的父母一起在上,由新婚的夫妇敬茶;随在她身后的正是儿子傅斯年,因着长兄如父的缘故,暂时代替了父亲,然而并不上座,只是过来看一看,也是为了妹妹撑腰的意思。
郗王妃一见,立刻便起身让了郗云茂到上座;虽然是姐妹,但是成了亲家,便须得对女方的父母亲人表现出应有的尊敬,连庆阳王也微微颌首,笑着道:“四妹。”
郗云茂神色清冷,微点头示意后便坐到了上位,倒让庆阳王平白生出几分尴尬,有心就曜思的事说上几句,又不知怎么开口才合适,正在犹豫之下,就听底下人道:“启禀王爷,王妃娘娘,傅夫人,新妇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郗王妃立刻道:“那还等什么?快让青鸾进来便是了,这样冷的天,提防冻坏了。”一面己忙着让丫头拿过早备好的见面礼,却用小小一个紫檀木盒装着,看上去便十分贵重;郗云茂略想一想,也自袖中拿了样东西出来,却是紧紧握在手中,随之又藏在了宽大的袖底,竟让人看不出端倪来。
两个女侍打起门帘子,就见傅青鸾在两个侍女的扶持下款款而来。只见她着一身大红纹织锦羽缎斗篷,梳着宫中最时兴的涵烟芙蓉髻,如堆云般的发髻正中戴一支凤凰金钗,凤凰口中叼一粒血玉宝石,颤巍巍正落在她眉心,愈显得肌肤雪白,容貌丰美;曜思紧跟着进来,却有些一步一蹭,尤其看到座中傅斯年的冷脸后,愈加的不自在起来。原来他两个年纪相若,又因着傅青鸾之事,早就郎舅哥弟乱叫一通,平时十分亲热;此时傅斯年显见得是十分生气,曜思哪里还好意思多看他一眼?
此时傅青鸾己先在庆阳王及王妃面前跪拜下来,曜思见旁边也为他备下了蒲团,只得也忙的过去陪她跪下。旁边自有丫头们递上早备好的桂圆莲子羹汤,因为天太冷,是以这样的热汤充作茶水;傅青鸾递上盖碗,低低叫了爹娘。庆阳王接过曜思手中的盖碗略饮了一口,这才清一清嗓子道:“本来只是新妇的敬茶,此时让你一并过来,却是你母妃有话要特地交待于你。”一面看了郗王妃一眼,既是后院的规矩,自然由她来说才显得正式。
郗王妃也忙的接了傅青鸾手中盖碗,此时惟叹一口气道:“好孩子,委屈你了。这是为娘给你的,快些收好吧。”一面将那紫檀木盒递到她手中,转而由身边的大丫头雪烟收好。
随之两人又一起向郗云茂敬茶,郗云茂神色凝重,此时才将手中握着的那样东西放在盘中,众人细看时,却是一块玉牌,白如凝乳,雕刻着精细的水莲纹,显见得是上好的岫玉。郗云茂看向傅青鸾,神色中似有些忧色,片刻才道:“我的儿,这块玉牌,是当年你爹爹亲自雕琢来的,你和你哥哥每人一块;后来寻到你们之后,你哥哥身上的玉牌还在,你颈子上的那块却不见了。依着你哥哥的意思,他把这玉给你,算是个驱邪避害,逢凶化吉的意思。”
傅青鸾直摇头道:“母亲,这万万不可。既然是哥哥的东西,我怎么能要呢?”
一旁站着的傅斯年冷冷看了左曜思一眼,随即道:“二妹,你尽管拿去吧!我是个男子,凡事都有担当些;你却不同,既有了夫家,以后事事便由不得自己;哥哥将这样东西给你,也是希望父亲在天之灵能够保佑你,让你一生顺遂,不生波折;我们至亲骨血,还讲这么多有的没的做什么?”
郗云茂也柔声道:“你哥哥说得很是。我的儿,收下吧,这也算是我和你哥哥的一点心意;这样东西,说不上贵重,难得的是你爹爹亲自留下来的,我们不日回了沂安,以后你看着也是个念想。”
傅青鸾这才接过玉牌,小心的挂在了颈间,眼中顿时己溢满了泪水。她的委屈从何而来,众人自然都心知肚明,一时各自无言。庆阳王只得开口打破这尴尬的局面道:“罢了,既都是自家人,也不必那样多礼数了,你们这便下去歇着吧。”
曜思松了口气,立刻站起身来,却见傅青鸾仍然跪伏在地上,轻声道:“父王,儿媳还有一事相求。”
庆阳王己猜出了几分,不由微皱了霜白的眉道:“还有何事?”
傅青鸾一拜起身,这才抬起头来,不紧不慢地道:“听说昨天和儿媳一起进门的,还有一位妾侍;不单如此,还听说她已经有了身孕;既如此,父王何不让她过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好定下个名分,以后才能有个主次;若不然要别人知道了,只当我不容人呢!”
庆阳王顿时尴尬不己,郗王妃却是觉得心疼,忙的欠身拉了傅青鸾起来道:“我的儿,凭她是什么样人,越不过你的位置去;此事本就是小六悖理在先,正室还没过门,就弄个怀孕的妾侍在一边的,向来大家中少有这样的事;我们已经对不起你,都已经打算把这事暂且放着了,你还理她做什么?”
傅青鸾却是不依不饶地道:“话虽如此,她既然进了门,又有了身孕,我看还是给她个名分吧。先正其名,再守其份;这样她有什么做得不是的地方,我才敢放心提点。”
郗王妃一怔,片刻后看向庆阳王道:“王爷,您的意思呢?”
庆阳王只得道:“后院之事,你看着办就好,我们这些男人不便参与。”一面站起身来向外去,同时示意曜思也随了他走。
郗王妃见曜思犹是呆呆站在里面,顿时有些生气道:“思官还在这里做什么?难道还等着给你那个妾室撑腰?现在给她定名分,也是主母立规矩的时候,难道你还要在这里掺和么?”
曜思不太明白这后宅中的事,经郗王妃这一提点才醒悟过来,知道凡妾室给主母见礼的时候,夫君都是要避开的,若不然会让主母难堪。他只得往外走去,无意间一瞥,却见傅青鸾一幅志得意满的神情站在那时,顿时心下十分恼火,不由暗暗地想:好个凶婆娘,不过仗着母家的庇护,你就暂且在这里耍威风吧;到时候天喜发起火来,我只做不见,看她动一动小指头就能捏死你!一面忿忿的走了。
他从来不善于掩饰自己的坏情绪,这样旋身便走,傅青鸾心里自然明镜似的。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这才冷笑一声道:“好了,你们这便去带了她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