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他们主仆五人目瞪口呆的不只是念震堂主的伤口正在快速愈合,而是他突然间的溃败,竟是如此之速。
但见巨蛇蜿蜒而去,念震依然盘坐于蛇头之上,背对着紫影微一扬手道:“紫影老魔头,后会有期,希望下次再见面之时,你身体已无恙。”
念震堂主经过雪坤朗主仆五人时,似是自言自语地喃喃道:“老毒魔的人情已还,可以回去闭关静休一阵子的了。”
紫影望着他离去的身影,目光里真的有了些许的惆怅。
目送念震堂主消失在夜的尽头之后,紫影收回目光,转头向雪坤郎看去,目光寒冷。
雪坤郎正琢磨这念震堂主欠自己父亲何种人情来着,抬头正对上紫影的目光,被他这么一瞅,雪坤朗顿时感觉头皮一阵发麻,手心不由直冒冷汗。
他不禁环顾四周心中急道:“应该还有帮手的啊,在哪儿,快来救命啊……”
“咕咕咕哇……咕咕咕哇……”
正在雪坤朗内心惴惴,亦欲准备求饶之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接着一声,如同鬼童夜泣的声音。
随着叫声越来越近,两只巨型夜枭映入眼帘,灰白色的羽毛,锋利的弯钩短喙,两只棕色的大眼睛在月夜里,泛着荧光般的色泽,炯炯有神。
在夜枭背上分别坐着两个妙龄女子,梳着丫鬟发髻,微敷粉妆,身着双帔白色衣裙,脚穿白色绣花鞋。
跟在那夜枭之后的是一顶悬浮着的朱红色四方大官轿,轿身近两丈之高,长宽各有一丈之余。
官轿后面仍是两只夜枭,这两只夜枭及其背上的女子与前方两只情形几乎一模一样。
官轿之所以悬浮,是因为在官轿上方四角檐柱上,连着四条金色锁链,锁链只有两指之粗,另一端分别缠在四只夜枭脖子之上。
巨型夜枭在四个丫鬟的驾驭之下次序井然,轿儿稳稳地飘行在夜空之上。
当那四方大官轿飞行至紫影天魔施放的紫色花幕边缘之时,四只夜枭缓缓降落,轿儿轻盈盈落地。
四个丫鬟纷纷从鸟背上一个俊逸的旋身,轻飘飘地落在轿儿的四角旁。
正前方的两个丫鬟自轿底侧一拉,十余尺长两尺之宽的红色蟒皮毯铺陈而出,尔后两人掀起朱色轿帘,异口同声道:“小姐,请。”
一道火红身影静然走出,鸭蛋脸庞,黑黑秀发梳起,盘成云凤髻,两缕黑色秀发很自然的垂在白皙的脸庞两侧,竟是一妙龄女子。
但见女子莹鼻樱口,桃花面靥。
火狐皮子衣袖口处,露出晶莹如白玉一般的手指。
火狐皮子长袍披落于地,行走间展露出女子穿着黑色狼毫短靴的纤巧双足。
她走出轿门,沿着蟒皮毯向前迈出几步后,向着紫影天魔盈盈道了一个万福,朱唇轻启,声如夜莺道:“小女子木悠兰,见过紫影大护法。今夜来此,小女子实是受人之所邀,因有约定在先,终究无法拒绝,还望护法理解。”
说罢,木悠兰又深深欠了一下身,行了礼数。
紫影看着面前这个神仙似的的女子,看着她那黑亮似有光泽流转的眼睛,以及眉心处如同古树的年轮一般的朱砂印,心神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他突然感觉面前的女子似乎很熟悉,但细想开来,却丝毫忆不起在哪儿见过,好似很久很久以前即见过,有种宿命里的熟悉之感,但再定睛细瞧,分明未曾谋面哪。
不过,当他仔细端详过她眉心间的朱砂印之时,心中豁然清朗,她没有掩饰自己的身份。
这种朱砂印只有魂魔一族才会有,这印记所刻画的乃是树的年轮,象征着绵延无穷的寿命。
魂魔的天赋独特,但这种独特与他们的自身寿元息息相关,一个魂魔族人如果终身不使用自己的天赋,其寿命或许可以有几百年之久。
然而一但使用魂魔之天赋,自然就会减损寿元,至于减损多少寿元,要看个人的天赋以及他使用某些魂魔秘技的次数了。
所以,魂魔一族对于象征寿命的年轮有着特殊的尊奉与信仰。
紫影对魂魔一族,内心是有亲近感的,传言魂魔中有一脉和他们天魔一样,不喜杀戮,百行遵善念,扶救世间疾与难。
多年以前,这已然令天魔一族与此魂魔一脉,便很自然地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情愫。
只是传闻这一脉有一道隐疾,似乎惧怕圆月之夜,个中缘由不甚清楚,只知这一脉之名,为魂魔月魅之族。
紫影重新打量起面前的女子,想能不能看出她是否隶属于这神秘月魅一脉。
只是,今夜虽有月可并非圆月,若是圆月,她还出现在此处自然便是魂魔之魑魅一族。
正在他陷入思索之中的时候,木悠兰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她温婉言道:“悠兰此番前来,并非要武斗,紫影大护法想必也看出了悠兰的身份,所以悠兰斗胆请紫护法进轿中听悠兰弹奏一首古瑟曲,曲终人散,只要紫护法能静心听完一曲,悠兰马上离去,不知紫影大护法可敢受小女子这一邀。”
说罢,木悠兰眉目轻扬,黑亮的眼眸里蕴含了一丝俏皮。
紫影淡然一笑道:“噢,想来我紫某人若是不接受,倒要别人说我紫影怕了一个柔弱女子了。”
听到此处,木悠兰心有领会地快走几步,回至轿前掀起了轿帘。
紫影轻舒了一口气,两袖轻拂,百步范围之内的紫色花幕,浩然散去。
只是花瓣已不能重回树梢之上,只能一团团一簇簇飘然撒落在树从根处。
木悠然身边的四个丫头禁不住“哇”的一声轻呼,轻呼之后恍然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忙用无辜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小姐以示无意之心。
不料,她们看到自己的小姐亦正侧过头去,看得出神,眼中有晶亮闪动,一瞬间似乎牵动了某种思绪。
紫影走至轿门处,顿感幽香扑鼻,淡雅的兰花香夹杂着胭脂香味,以及独属年轻女儿身上的体香,袅袅依依,袭上心来,让他刚刚经过大战稍显疲惫的心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入得轿中,紫影打量了起来,轿中甚是宽敞,可同时容得十多余人。
轿儿最里面,铺陈着一白色狼皮袍软榻,上面整齐叠放着一床白色锦花攒被。
轿门处,摆着一张四角镂刻有花纹的白玉桌,长约六尺宽约三尺,白玉桌前后两侧各放有两个美人凳,桌上摆着几个浅色青花碟子:一碟酸梅果,一碟梨花糕,一碟杏花酥,一碟槐花饼……还有几碟连他自己竟都唤不出名字。
他轻抬衣服的下摆,端坐于美人凳之上。
木悠然在他走入轿中之时,已从追忆中苏醒过来,见紫影坐定后她方才进入轿中,后面两个丫鬟也跟了进来。
其中一个丫鬟在白色狼皮袍软榻下面的百花箱里,端出一个软陶木盒子,打开来一看有两个青铜酒壶,两个青铜酒盅,酒壶尖嘴细脖圆肚身,镂刻着仕女图,酒壶与酒盅是配套的,看起来年代甚是久远。
那名丫鬟拔下其中一个酒壶上的软桃木塞子,顿觉一股清幽的酒香飘出,似乎可以钻进人皮肤的毛孔里,让人精神一振。
她斟满两酒盅,一杯置于紫影座前,一杯放于自家小姐身旁,酒水清冽香气馥郁。
这时木悠然也端坐于另一侧的美人凳之上,将一把古桐木之琴,横放于胸前开始调校音准。
这时,另外一个丫鬟将轿窗卷起的轿帘放将下来,紫影发现原来是两幅女红刺绣画。
左边一幅,绣着一位芳华女子抚琴独坐于湖边,一双眼睛却一直望向湖边的一对鸳鸯,旁边缀着着几句诗词:“借问古琴向紫烟,曾经学舞度芳年。得成比目何辞死,顾作鸳鸯不羡仙。比目鸳鸯真可羡,双去双来君不见?”
右边一幅,则绣着同样的芳华妙女,只不过这次是抱着琵琶独对月空,颔首思量,后面缀着这样几句诗:“酥胸斜抱天边月,玉手轻弹水面冰。无限事,许多情。四弦丝竹苦丁宁。饶君拨尽相思调,待听梧桐叶落声。”
“悠兰敬紫影大护法一杯,您肯接受悠兰这个不情之请,大护法这豁达的君子之风让悠兰深深地敬佩,一杯薄酒,略表敬意,请。”
说着将酒杯掩于袖口之下,一饮而尽。
紫影于木悠兰言语声中转回思绪,忙也端起酒杯言道:“木姑娘客气了,请。”
其实在紫影天魔想来:“即便是敌人,既然敌人礼遇自己,自己又何尝不会以礼相待呢,而且倘若这木悠兰当真是魂魔月魅一族,自然是有着月魅一族的信仰,他们敬畏生命,不会轻易夺取他人生命。当然,倘若是魂魔魑魅一族,则另当别论了。只不过,他见到这个木悠兰之后,总觉得她像极了自己的一位故人,偏偏一时记不起。”
既然想不出,他索性不再去想。
酒香诱人,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水入口粘稠饶舌,甘甜中略带苦涩,入腹顿然掀起一阵热流,温暖心间。
他不由喊道:“好酒!”
一旁端酒壶的丫鬟连忙续满酒杯。
木悠兰婉然一笑道:“这是千年老银杏果酒,又名长生果酒,有滋润骨骸,延年益寿之功效。大护法可以慢慢品受,悠兰弹奏一曲以助兴,想必您已经看过您右手边的那幅刺绣画儿了,悠兰要弹奏的这首曲子正是这首鹧鸪天。”
说着,她端正姿势,左手按弦,右手五指弹奏,音色铿锵却不乏婉转,铿锵处犹如一声声春雷,震撼人心柔软处,婉转处如同青砖屋檐上的春雨,滴落成线的声音。
这古琴曲,似乎可以让人陷入奇妙的追忆之中,让你掉入往昔的记忆之中,找寻相那往昔的人与往昔的事,引发出那淡淡的暖与淡淡的伤。
紫影正欲再次端起酒杯的手,却是重新放下,眉头紧锁,陷入了浓浓的思绪之中。
此时轿里轿外的四个丫鬟,自袖口中很自然地取出事先准备好的棉絮塞于耳中,从容应对,目光闪亮,显示着自我的清醒。
当然清醒的还有远处的主仆五人,尤其是毒魔族雪家大公子雪坤郎,心中直犯嘀咕:“这美若仙家的小娘子是谁,刚瞅到那曼妙的火红身影,感觉心魂儿都被勾走了。这老头子不会是老糊涂了吧,要用美人计吗?不过这也太浪费了,自己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娘子。不过话说回来了,这天魔不是一直自恃清高吗,男女相处,七情六欲什么的不是很讲究的吗?怎么这紫影天魔这么容易上了这漂亮小娘子的花轿啊,还听上曲儿了,这算什么啊。”
想到这儿,雪坤郎内心如火在烧,好似自己心爱的东西被自己不喜欢的人占据了,心中起了本能的愤怒。
旁边的四鬼王都感受到了自家小主子的心绪变化,纷纷猜测起了他与那轿中女子的关系,这女子究竟又是何许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