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萨满土馒头站在我的床头,手中的神鼓响着细碎的节奏,喃喃施咒。
白马骊驹,体弱心虚,险入黄泉,万千危机,欺过阎罗,方见晨曦,踏破市井,英灵太虚,海掀巨浪,长啸隐居,乘风振翅,看好时机,跟我走吧,大风起兮……
我坚挺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就算我真的病了,也还有与生俱来的本能,拒绝别人的倒头经,没有谁能强迫我做什么。
土馒头暴喝一声,高呼鸭九八,手中的神鼓轰然大作,里面竟然窜出数条白色的蝰蛇,高昂着小脑袋,探向我的大床。
鸭九八是我的名字,他喊我我没答应,却是快速地闪向一旁,傻愣地看着那些蝰蛇为非作歹,竟然左右飞窜,上下勾连,瞬间将我捆绑起来。
我挣扎了几下,没有找到自我解救的办法。
真是想不明白,是谁谣传我鸭九八中邪,请来了老萨满土馒头,竟是千里迢迢来绑架我?
中什么邪?我从来不信那些歪门邪道。
土馒头在花说柳说,尽管我现在脑子混乱,过去的事情被他这块橡皮蹭得稀烂,模模糊糊,好像失去了记忆。
我鸭九八不可能失忆,很多事情与失忆也没有关系。
我不能跟你走,我瞧不起你,你还有什么办法吗?
你捆住了我的床,却捆不住站在床边上的我。
另一个我就站在我的床边上,感觉很好笑,你这老家伙,再多浪费一些你那蝰蛇的长度,牢牢地捆住我和我的床吧,千万别放开,拜拜。
我悠悠然飘出窗外,走出了家门。
一道吉光在前面闪烁,那是太阳升高的亮度。
我站住路口,一条流浪狗拦在我的前面。
流浪狗浑身是泥,散发着一身恶臭。
流浪狗的样子好像在思考什么,或许在思考昨日那块骨头的深刻,才站在这里,期待我说几句什么赞扬的话。不对,也许它在寻找原来的主人,想问问自己被抛弃的原因,才弄这四脚的泥,还有满身的孤独,寒冷,无助。
流浪狗抬头看看我,眼神开始有些不安,是怕我发起攻击吗?
我微笑着,走向路边的垃圾筒,在里面掏出一个苹果,礼貌地向它示好。
流浪狗看着我,在判断我是否有侵害它的恶意,然后慢慢张开大嘴,呲出獠牙,朝我大声问候,旺旺旺。
怎么回事,流浪狗,你是不是中邪了?
我鸭九八常听说,流浪狗的眼睛非常厉害。所谓入木三分这个词,最初不是说王羲之笔力如刀,而是说流浪狗的眼睛很邪性,有透视的功力,可以看穿阴阳两界。
难道流浪狗看出我这人哪里有些不对劲儿吗?
我泰然处之,笑了笑,再一次投过权好的善意。
我想,既然自己遭遇了不幸,被人说这孩子中邪了,倒不如问问这条流浪狗,你眼睛尖,你看到了什么?
流浪狗低下头,把旺声压得很低。我仔细去听它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不是在看流浪狗,而是在盯看着那张床,盯看着那张睡床上的我,仍然在被数条白色的蝰蛇横七竖八地捆绑着,一动不能动。
还有,土馒头站在那儿,凶神恶煞的模样,发狠地盯着我,身上的骨节发出错位的声响,双手颤颤,破鼓抖抖。举着鼓鞭的祼臂上,有粗筋暴起,竟然渐渐出现了裂缝儿……
挺有意思的,不过我鸭九八看他有什么意思,走啊,四下游荡去。
熟知的麻省褴县乌有村,前面有一家酒馆,我鸭九八的家就在这里住,酒馆里面有很多种诱惑的气味飘散过来。
这里太吵了,娇滴滴的哭声夹杂嘻哈哈地笑声,令人讨厌。
一道黑影闪过来,差点撞上我鸭九八的脸。
还是那个老萨满土馒头,我陡然出手,推开他,滚啊。
滚开,怎么追到里来了?我说,你简直是个脑残的家伙。土馒头请你离开我,我活着就是喜欢随意而单凋的自由,我讨厌你把我绑在床,当作一具木乃伊来欣赏,还说要用另一种方式喂养我的灵魂。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呢?我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我将为此执着下去,决不能允许你来折磨我的身体。
土馒头不要说你的什么萨满,你那是真正的脑残,跳什么神?作什么妖?凭什么说是我勾引你来的?我不认识你。
不是我勾引?是我吸引?那也不行。
是你哼着莫名奇妙的神曲,乘我鸭九八不备,将我捆倒在床的,我必须拒绝你,我没有故意诱惑你。你不要跟我咬牙切齿,不要跟我捶胸怀顿足,我的怒火已经升起来,再要这般无理我会咬你的。
骂完土馒头,我一溜烟儿没影了。
我只是轻轻松松地散步,这速度却像一阵疾风。
我也不明白,我走路为什么能这么快。
这是一片小树林,我没事的时候,喜欢到这片小树林里来。
我鸭九八有一种感觉,小树林里隐藏着我需要的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我又看见了,还是那个混蛋,那个老萨满土馒头,他的身影飘幻在树林的上空。
土馒头坐在他的那爿神鼓上,飘飘摇摇,从小树林的树梢上绕行远去。
我想到一个小屁孩骑着扫帚拖把逛街的故事,真是可笑。小屁孩一定是从老萨满土馒头这里得到灵感,才玩得不亦乐乎。
老萨满土馒头的坐驾是那爿神鼓,这已经是百万年前的传统了。
土馒头说当年天母神阿布卡赫赫在天宫大战时,给了第一代老萨满这把神鼓,让他们救助山民,驱鬼劈邪,请神代驾,出征作战。
土馒头说这神鼓是天母大神给天下萨满的特殊待遇。
不知什么时候新一代老萨满土馒头,很牛叉地坐上神鼓,眩耀地走来走去,我想他一定感觉比骑着扫帚拖把的小屁孩好玩。
我讨厌老萨满,我也不是小屁孩,我不关心这些与我毫无关系的事情。
我走进小树林,听到蟋蟀呼唤蚂蚁,去聚会小飞虫,歌唱共同的卑微。
我说等等,还有我呢,我是小树林中与你们一同行走的嘻哈美梦。
突然,小树林中出现一片坟地,绕过去后,我看到了一块墓碑,名字是花儿妹,上面有个笑盈盈的脸庞。
花儿妹的脸庞很美,看上去很熟悉,在哪里见过,忘了。
墓碑上面落了几片树叶,还有灰土泥尘。
我细心地吹掉墓碑上的叶子,擦掉灰尘,让那墓碑美女更鲜亮些。
墓碑美的脸庞很美。秀丽的长发,闪动的明眸,甚至可以嗅到一种迷幻的体香。
是我吹抚灰尘的动作有些灵耀吗?墓碑美女花儿妹的桃腮竟然动了动,探了出来,贴近了我的脸颊。
我看到了一片清澈,就像长白山天池的水面,艳波粼粼,无限风光。
瞧啊,星眸上涌出一滴泪水,可怜的美人儿,有多少委屈啊?
我正在欣赏美女,突然一声暴喝,老萨满土馒头来到我的身后。
吼什么吼?可恶的东西,竟然吓我一跳。
恶人,天下第一恶人,说的就是专干这种讨厌事情的萨满。
小心恶人,这是我鸭九八经常挂在嘴边一个经典句子。恶人不是你左脚的不小心,绊了一下你右脚的趔趄,这样的情况下,左脚不是恶人。恶人是那种无处不在的讨厌,他们会戴上围巾去公园招摇,学会钢琴或者吹喇叭,到街市上卖唱赚钱。他们什么都会,什么都能干。他们会给白鸽准备啤酒和烧烤的火炉,会将猫头鹰送给蝙蝠做偏房生个冠毒的娃娃。他们懂得神秘,会说晦涩的语言,能扮作诗人哭泣,扮作领袖意淫。
无论是谁,有能力杀光这片小树林的绿色,也绝对杀不死坏人这两个字。
你看那个坏人土馒头,他有两膀子力气,他能让人的血液停止流动,他能让刀子的锋芒钝成肉饼,能让前面小村炊烟熄灭。
我鸭九八恨坏人,恨恶人,恨老萨满土馒头,这混蛋凭什么缠着我鸭九八不放?
这个坏蛋,缠着我鸭九八,竟然因为我为救了一个人,是个互不相干的姑娘,天下有这样说不清楚的事情吗?
我救人不是故意的,不是做好事,就是赶在了现场。
一个漂亮的姑娘被车撞了,车跑了,姑娘命危旦夕民,我在现场,自然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
姑娘那么漂亮,死了是不是可惜了?我想让她活过来,然后告诉她我爱她,这是不是天下最为美好的姻缘吗?
这时我鸭九八找了找,在手指头上找,确认后让她回到出车祸前半个时辰的地点,让她延宕一会,就没有这场惨烈事故,没有这多麻烦了。
这种事情我鸭九八做过多次,屡试不爽,很多朋友死了后又重新回来了,从很远的地方来,说谢谢你啊,这有两罐子酒。
我说我不喝酒,你把我当那些不要脸的萨满了?
不是这样的,事主千恩万谢说,您救人一命啊。
我说没什么,谁不喜欢救人一命啊,关键时候必须出手,把人救下来,否则还说什么哥们姐们的,还说什么见义勇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