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响的脚步声有些急促,有个人影在前面晃动。
我和土馒头隐在石墙后面,看到一个女人走过来。
她推开几块木板,踢开砖头,黑洞洞的院子,什么也没有,她走了进去。
也许,她就是你要捉的女鬼,土馒头说。
怎么捉啊?我挤到土馒头身边问。
先看看,这女鬼要做什么,土馒头做个包抄的手势。
我有些紧张,还是按他的指挥做了。我很清楚地看见,那女人慢慢走向偏房的后面,仔细寻找了一会,站在一块石磨盘旁边。她摸着石磨,口中念念有词。
那石磨很常见的从远古走来的那种,上下两扇,圆圆满满地合在一处,像一种阴阳的述说,演绎着天翻地覆,将一些完整的东西破裂成碎块,将坚硬的豆子和惊悚的噩梦,都能磨成面粉。
墓碑美女的念念有词显得很激愤,她说恨,她说有一种恨在刻骨铭心的地方深深地扎根了,并且长出了恨的枝叶,恨的花苞。我选择了魔鬼,我就抛弃了的神殿,我情愿永远飘散在这片瓦砾废墟,居无定所,每日打磨记忆的石磨。我就是一把带血的铁锤,就这样敲打坚硬的回忆,让它响彻在日月风雨之中,我的每一下敲打,都应该引发惊雷,都应该引来狂笑,用惊雷和狂笑颤抖我的灵性,我在命运的苍茫里行走,飘摇……
这女人的话我听不懂,只见她不住地拍打石磨,却越说越激动。
女人的声音有些熟悉,很熟悉,那是我鸭九八找了很久的声音。
那女人是墓碑美女,是花儿妹,是我最心爱的女人。
我刚想冲过去,土馒头一把拉住我,说小心。
我说小什么心?她能吃了我?她是我的花儿妹,我的墓碑美女。
你别急,土馒头说,看她说些什么,看她要干什么。
我说有什么好看的,我找她好久好久了,我怎么能站在这里看,站在这里听?
这时,墓碑美女大笑起来,看样子有些疯癫。
大笑几声后,墓碑美女又哭了起来。她说我这把带血的铁锤,带血的长剑,能打开天庭的路吗?那么多的乌鸦,那么多的蝙蝠,在我的心中吞噬着黑暗,我看到的都是满地的瓦砾,满地的败草。我仰望天空,发自心灵的诅咒,快让古老的油灯亮起来吧,让我把灯光送上庙宇的大殿,我坐在蒲团上,静静地闻听老萨满的话语,在空洞的窒息中,看着一缕璀璨的光芒,恒亘在我的眼前,让我也散发一点希望的星辉。
突然,墓碑美女伸手掀去了那盘石磨盘,我惊异的是,她有那么大的力量。
我准备喊她,土馒头一下子捂住我的嘴,说你再等等。
石磨盘被掀掉了,下面那盘石磨上露出一个黑洞。
墓碑美女的手伸向黑洞,在里面掏出一个东西,是个婴儿样子的布偶,她很小心地举起布偶。
这时月亮升力起来,墓碑美女把布偶举得高高的,离月亮又近了些,然后是一阵大笑。
墓碑美女说,你想逃脱我的手吗?你想拼命地逃脱我的手吗?这是命运。你的命运,我的命运,谁也逃脱不了钢针的刺痛,谁也逃脱不了石磨的碾压。你来的时候,就是被钢针一下一下刺出的笑脸,你的命运,还要在钢针的伺候下守住灵魂,守住你的千疮百孔,让月光见证你的梦魇,见证你的疼痛。
说着,墓碑美女举起手中的钢针,一下一下,狠力地刺向手中的布偶。
布偶开始滴血。布偶的血一滴滴掉下来,掉在月光洗白的石磨上。
月光下,墓碑美女的脸上露出一种说不出的诡异笑容,有些狠厉,有些凄惨。
这时鸭九八真的被吓蒙了,喊了几句却是没喊出来,声音都堵在喉头上。
布偶还在滴血,钢针划破的血滴,破碎在石磨上。
让人恐惧的是,墓碑美女突然一声大叫,用嘴咬住了布偶的耳朵,她猛烈地撕咬,竟然连同婴儿布偶脸上的一块肉撕咬下来,然后又一用力,将婴儿布偶的一只手臂也撕咬下来。
婴儿布偶在流血。汩汩的鲜血从婴儿布偶的脸上、臂膀上流下来。
脸皮撕咬下来了,一只胳膊撕咬下来了,肠子也掉了出来,不住地滴着血。
咣啷一声,房子的尖顶上掉下一块半截砖头。
砖头上站着一只猫,黄色黑点的杂毛猫,是随着砖头一同跳下来的。
杂毛老猫振起身子,喵一声尖叫,两眼看着滴血的婴儿布偶。
一道幽幽的绿光,扫过艳艳的血滴,在石磨上溅起飞沫。
猫豹子?你来做什么?墓碑美女厉声叱道。
杂毛老猫,长相威猛,如同一只豹子,名字也叫豹子。
猫豹子高昂起凶狠的头,两只眼睛盯视着墓碑美女。
又一声尖叫,猫豹子似乎在应答墓碑美女的叱喝,龇出两颗尖利的牙齿,举起一只爪子,极尽威慑之力。
墓碑美女静静地站在那里,喃声说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何出现在这里?
猫豹子嘴里发出呜呜的声响,盯看着被扭掉一只胳膊的婴儿布偶。
那条婴儿布偶的胳膊正掉在女人的脚下,猫豹子突然飞起来,探出的爪子直取那根婴儿布偶的胳膊,抛向空中。
滴血的婴儿布偶胳膊未及落地,猫豹子昂头叼住,跳上了土墙,向月亮的方向飞去,转眼没了踪影。
墓碑美女这才醒过腔来,大胆的猫豹子来分享黑夜的成果,岂能让它得手。
墓碑美女丢下残破的婴儿布偶,轻身跳上土墙,向月亮的方向追赶下去。
我鸭九八见过很多暴戾的场面,但面对如此疯狂与血腥的黑夜,还真的很少,而且还是一位我心仪已久的女人。
从惊恐中回过神来,我走到那盘石磨前,看到地上血淋淋的婴儿布偶,真是惨不忍睹。想到墓碑美女刚才的举动,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憋闷和伤心。
我小心异异地拾起婴儿布偶,将他的身体包裹好,放回了磨眼,然后挪动上面的磨盘,将其压盖严实。
望着石磨,我轻声念道,孤魂鬼魅,有头者超,无头者超。欲望之火的恶魔,燃烧着仇恨,燃尽凡身的三魂七魄,一束光亮,在召唤你,驾轻烟缭绕,往生天庭吧。
去追赶墓碑美女的土馒头,急急地折了回来,亮了一下衅鼓,拉上我就走。
很快,我们看到了墓碑美女的影子一闪,进了路边宅院。
我和土馒头下了衅鼓,悄悄跟了上去。
宅院很大,很黑,西厢的柴房里传出低低的吟唱。
吟唱的好象是一种祭歌,也是一种哭泣,时断时续。
吟唱的词句很清晰,是说自己家园的篱笆坏了,里里外外一样的荒芜。斑斓的色彩是会走路的,那么多斑斓的色彩去了哪里?
我和土馒头慢慢靠上去,仔细听里面的动静。
墓碑美女在自言自语,说猫豹子你也有斑斓的色彩,你想去哪里?我越来越不好受,甚至有点恶心,想吐。只怪你自己,明明知道谁在这个时候出现,谁就会去远方,谁不会在这个时候出现,谁就永远不会去远方,可你为什么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