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讲演堂清风来的次数很少,每次来的时候凌虚子总是端端正正地坐在上头等待考校清风,清风每次看见上席上的师傅总会有一丝的畏惧,突然之间清风感觉上席上还有那个老人微笑着看向自己,清风有一丝恍惚的感觉。朱红色的烛火在傍晚的微风里摇曳,清风的影子在演讲堂里晃动,他走向从来不曾走近的上席,纵横兵法旁边的一枚铜钱引起了清风的注意。
那是一枚简单的铸币,上面刻着通宝两个字,凌虚子通常在清风面前将它抛起来推演算卦,清风也曾经请教过凌虚子卦象的玄远之学,只是那个时候凌虚子对于算卦只字未提,只是告诫清风天从来不示人以先,清风自然不信,清风很奇怪师傅之学包罗万象,却独独不传他卜辞。
“这!”有一种震撼是在不经意间发现的,而这种不经意让人更这幅,清风看着这枚被师傅抚摸地掉颜色的铜钱两面都是一模一样的,清风瞬间明白了,凌虚子每次算卦的时候都没有一丝迷茫,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凭借自己的判断与自信决定的,从来没有依靠过缥缈的卦象。清风感觉师傅又增添了一丝难以企及的高大,清风想起了凌虚子曾经说过,筹谋之事在心,不假他物。
“师傅大才,弟子受教了。”清风将那一枚铜钱收了起来。
演讲堂里有很多书架,空了许多,但是更多的书架上是满满当当的,那些都是清风没看完的书,每当清风看完一本书,凌虚子就会将那一本书简直接丢到铜盆里烧成灰烬。凌虚子说等到这些书被焚毁完的时候,清风将成为超越自己的哲人。可惜清风还没有看到一半就不得不下山去,看着这些没有沾染尘埃的书简,清风感觉有一丝的遗憾。“我学艺不精就要下山去,恐怕要辱没师门了。”叹息,“山下事了,我将回来将这书简一一焚尽。”
“嘎吱~”阖门,一阵微风将屋内的烛火吹灭,屋外此时已是星光漫天。
清风听着荷塘里此起彼伏的蛙声颇为烦躁,夕阳刚下的余温从丝线的缝隙里入侵,清风绕到了竹屋背后,那里有一株孤零零的桃树,彼时方才初夏,桃叶甚是繁茂,上头还有一两青色的小果在叶间摇晃,清风抚摸着那树,凌虚子所要求掘倒的就是这棵,清风这时候心有些烦躁。他很小的时候开始修炼,那时候思过崖也不是思过崖,旁边也没有小竹屋,清风总在一个晚风习习的夜晚来到这里,枕着树枝望向漫天星辰,身后的竹屋里灯火摇曳。
“掘吧!”清风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他知道师傅的用意在于让自己断念,只有心中没有多余的挂念,才能算无遗策,这是凌虚子讲过的筹谋一个原则。
一抬手那树根茎崩裂,咔嚓的一声直接断裂到了荷塘里,掀翻了几多荷叶,绿色的枝杈在荷塘里搅动了一两圈涟漪。一个巨大的深坑出现在屋后,坑里有一个青铜的长盒子,青铜在长久埋藏后露出翡翠颜色的铜锈,盘龙花纹里透露着古朴的沧桑。清风手一招那青铜盒子竟然纹丝不动,要知道清风虽然才是一个十一岁的孩子,但是他已然是一个通幽境界的修行者,借助天地力量可以很轻易的打出近千斤的力量。一个普通的青铜盒子竟然重过千斤,清风皱了皱眉头,凌虚子留下来的东西显然不简单,或者说一定不只是银两那么简单。
清风一跃跳到了树坑里,只见青铜的盖子上浇铸着两个小篆“玄微”,一道淡蓝色的光韵在小篆的表面流动。那是一种锁,以字为锁一字万钧,只有一个人的修为高到一种极点才能有如此神通。“玄微,这是一个人吗?”清风从来没有听师傅提起过自己姓名,据他所知师傅是凌虚子,跟这个玄微似乎没有什么关联。清风对于师傅的疑惑又增加了。
“开!”清风尝试着引动上面的流纹,一声低吼。
青铜盒子上的小篆瞬间崩裂,青铜盒子咔嚓一声盖子自己横着推开了,清风反而惊讶了起来,看起来怎么厉害的文锁居然这样就打开了。机关发出沉闷的声音,青铜机关的摩擦声很让清风不舒服。那青铜长盒子里放着三样东西,一块绯红色的玉佩,玉佩是一个朱雀的图案,这朱雀很朴素;一片青色的叶子,那叶子很翠绿完全不似在地下埋藏了十几年的样子;剩下的空间全是金银财物,倒也有近几十来斤重的样子。
清风疑惑起来,这东西完全不到一百斤,为何却引动真气动它不得,那财物也就几十来斤的样子,清风手一扫尽数飞了起来,落在泥地上,似江南细雨,溅落了不少泥点。那玉佩清风拿在手上,虽然感觉质地不凡,却也一丝灵韵也没有,完完全全就是一个装饰的凡物,只是清风不理解师傅放在这里有什么关系。最终清风将眼睛落在了那一片叶子上。
“起,”清风调动周围的真气准备抬起来,却发现那一片极小的叶子纹丝不动,清风感觉自己在搬动着一片大山,一种蚍蜉撼大树的卑微感。那叶子也平凡得很,翠绿色的一小片,像极了凡间的一片小叶黄杨,角质很亮,给人一种很干的感觉。
“这般沉重,如何拿得动呢?”
清风抚摸着那树叶,树叶的表面很光滑、有着一丝丝刺手的微凉,脉络清晰的感觉,忽而一段文字突然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清风的脑海里,“若菩萨住是解脱者,以须弥之高广,内芥子中,无所增减,”清风呢喃道,“维摩经不思议品?”这句话当是出现在佛家,大意就是佛法神通广大,须弥芥子。一片青叶上出现了佛家语,清风对这片叶子充满了疑惑,这叶子似乎与佛家也没有关系,清风的认知里只有菩提叶与佛家有关系,但是这都是猜测,“这叶子恐怕来历不凡”。
“一叶一世界!”脑海里声音震荡着清风的内心,每个字都像鼓槌敲打在通天大鼓上。那是一方世界的声音,一片青色的叶子藏下了一片世界,虽然听凌虚子说过这样的大观,但是当自己面对这一切才知道这其中的震撼。
一声来自远古的佛号将清风从无穷的遐想里带了回来,清风感觉自己与这一方世界有着不可言说的联系,这种联系像心中的血脉跳动,只是清风发现自己无法控制他这样的感觉。
“为什么总感觉这片叶子跟我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清风疑惑着,抚摸着,“要怎么样才能进入这一片世界呢?”
清风的眉心一点红色的印记突然闪了一下,他若是自己看得见会更加惊讶,以为那个图案正是他是他刚刚拿起的朱雀图案。只见那叶子动了一下,清风正是感觉自己的身体一个突然的恍惚,进入了一方世界。这世界里有一座看不到顶的高峰,这山由一片碧波荡漾的河水环绕,苍苍绿草,深深茂林,绝是一片人间好去处。清风感觉这捡到了一个宝贝,这地方比自己的空云山还大。
“咔嚓!”一声清风感觉自己踩到了什么,低头一看那是一个破碎的头骨,清风被吓得着实不轻,退了一步,踩到了一把早已锈蚀的青铜残剑。
微微的风把青青碧草拨开,白骨深深一直绵延到那一天山脚的小河,这曾经有一场激烈的战斗,腐朽的尸骨在来年的时候化作了黑色的泥土,让这平野上蒿野繁茂地秀丽。这就是美丽下埋藏的东西。清风站在这片古战场上不能动弹,他很惶恐,毕竟他还是个孩子。
“出去吗?”声音有些颤抖,他似乎在询问自己。
“有人吗?”
这空旷的天地里没有一个声音,只有他一个人的回音,他想起了师傅凌虚子传授过的一篇静心咒,“佛法无边,灵台自清...”一篇冗长的佛门静心咒让清风冷静下来,他不在受到这些死去的人影响,清风想要赶紧离开这地方,却没有想到办法,连自己怎么进来的他都不清楚,环顾了一下四周,缓步向那小河走去。
那河水倒是清澈,只是还能看见河底残破的盾牌与长戈,那些杀戮的工具上的意念让清风远远地都感觉心悸,杀意浓烈到清风难以想象,那曾经是怎样的战斗才能让这里死去的人如此充满怨念。清风站在清波荡漾的小河旁沉默着。
河底里一块残碑引起了清风的注意,“天祚所在,吉在”,几个字像鲜血写上去的,有着一丝暴戾,完全没有字面上的神圣祥和。清风想这段字后面应该还有字,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让后面的半截消失了,或是被河底的黄色掩埋,或是被胜利者带走,总之这里没有那另一半了。这都不是关键,碑文最上面的那个图腾让清风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那是一只血色的朱雀,与清风刚刚看到的那个玉佩一模一样,清风很疑惑师傅是怎么拥有这两样东西的,只是这些东西为什么师傅凌虚子在下山的时候要交给自己。
清风手一挥那小河水从中间劈开,只是那石碑没有受到一点影响,倒是溅起来的水将岸边的的青草点燃了幽幽的绿光,清风感到有一丝庆幸,自己没有想过要尝试潜水下去拔那石碑,这水似乎很是厉害。清风不敢怠慢,在岸边摆开架势,双掌相对引动周围的真气,一道刚猛的掌力直接将那小河断为两节,清风腾空跃起飞向那石碑,保险起见清风在自己周围包裹了几层真气,悬空暂停在那石碑旁边。
这石碑很特别,石碑上的花纹很古朴,却每一个都暗合一种规律,清风精神不自觉地跟着那纹路开始运动,竟然没有注意两遍合过来的水。所幸的是清风在小河恢复前回过神来,一脚踏在上面弹到对岸,清风回想起刚才的事情头皮发麻。“这里很危险,”清风提醒了一句自己。
清风感觉这片世界很奇怪,为何有人在如此神物里放置了一片古战场,这年代久远的东西是师傅留给自己的,用意在何处,师傅从来都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他所为之事都有着其独特的道理。“莫非师傅想要告诉我什么事情?”清风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答案,因为他清楚师傅从来没有对自己刻意隐瞒过,只要是自己问的若是肯说就一定会有答案,若是不肯说也会简洁明了地告诉自己。师傅不打哑谜。
清风感觉自己进来的时间不短了,他需要出去,而且一刻也不想在这片充满诡异与杀戮的天地里停留。清风转身向背后的山走去,这一次清风走得很小心,一路不断地引动周遭的力量形成一个真气包裹着自己,防止被不小心触碰到的危险所秒杀。
山路其实并不崎岖,白色的大理石台阶一直通向山顶,只是这曾经洁白的石头在哪一次不知年月的战斗里残缺了不少,扭曲的尸体在那石阶上到处都是,从他们的骸骨清风能感觉到其死亡的挣扎。清风撩起衣裙唯恐触碰到这些不甘的亡灵,清风走得很慢,很小心。
突然他感觉自己的心颤动了一下,那是一种来自山顶的召唤,清风却定自己是第一次进入这里,然而这里的很多东西都似乎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清风感觉心很痛,却没有来由。
清风到达那山顶时只见平旷的山顶上有个人,确切来说是一个并未腐朽的尸体,面目已然看不大清楚了,只是那一生宣红的礼袍显示这这个人的身份不简单,他拄着一把另清风心寒的长剑,其人虽然一绝气多时,那手里的剑气却依然没有消失,这般的威力清风仿佛看到了师傅凌虚子的影子,只是不同于凌虚子的内敛杀气,此人的杀气直接让清风不敢靠近。
那人跪向一块断了半截的石碑,清风循着尸体的方向看去,只见那残碑跟先前在河里见过的那块是同一块,只是看这断裂面,两个应该是没有办法合在一起,清风推断中间应该是少了一截。清风看着那石碑下的底座上放着一个铭文的鼎,第一行只有一个人名,丹。之所以清风敢确定那是一个人名是因为后面的所有字都是有规律的两个字三个字,并且都是国字打头的。
那鼎中段写的字颇多,只是到后面的时候突然少了起来,最后一行甚至只有四个字,连他们的名都没有,“无忧,无咎,无尘,无双。”清风呢喃道,“似乎这一家人没落了,到最后的一代居然只有四个人。”
清风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那个人,暗暗想到,“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死后都这么可怕!”只是清风把跪死在山顶的人排除在最后四个人里,因为那拄着剑的死者显然加冠。
“死者长已矣!”清风对着死者行了一个礼,清风不是诗人不能与世间的种种都感同身受,却也看着这些死亡也沉默了片刻。这些人的死亡应当都是背向山顶的,这是一种很悲壮的死亡。
“抄吾戈兮披犀甲,持吾矛兮斩坚阵。有蒸民兮,来护兹国!”一首残缺不全的战歌雕刻在那石碑的底座上,其中的国当是诸侯国,也就是家的意思,清风感觉吟唱这战歌坡有热血之意,他可以想象当年山下的累累白骨曾经就吟唱这样一首完整的战歌赴身踏狂澜,血不流干战不止,最后他们的统领在石碑前力战气绝,死不跪地。他们曾经感受着与清风现在感觉一样的召唤,死于此地。
“师傅说不做无谓的牺牲,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清风站在山顶俯瞰山下,透过云海茫茫,他看见蒿野见丛丛与白骨相依。
从开始的惶恐到现在的震撼,清风与这片天地的感情发生了较为显著的变化,这其中的变化清风连自己都说不明为什么。
“我该怎么回去呢?”清风在山顶转了一圈发现自己没有办法走出这一片树叶,说来也可笑,一个怎么大的人竟然对于这样微小的叶子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