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遒进公司后，和郑总打的交道其实不多，或许是因为知道方遒初来乍到，故意给他一些时间适应。
郑总的办公室在走道尽头，足有一百平米，附带休息室，洗澡睡觉都没问题。方遒走到门口，敲了敲门，听见里面说“进来”。
郑志强今年五十岁，国字脸，身材高大，说话声如洪钟，像随时可以把面前的人捏碎。要换做以前，方遒会自然而然地感到胆怯，但现在不同——或者说表面上一样，但骨子里不同，真遇上事，他有办法让对方吓一跳。
方遒走了进去，发现办公室除了郑总，还坐着一个人，不知道是谁。
“郑总你找我。”方遒说。
“啊，对。”郑志强正在面前的纸上写着什么，“上次说的那个事怎么样了？软件部可以解决吗？”
大鹏公司正在调试一部新车，计划明年春季推出市场。郑志强想把百公里加速作为其中一个卖点，但目前的数字很不理想，连“卖点”二字的边都没摸着。
上个月公司专门为此事开了会，会议认为问题出在软件上，也就是控制系统的安全管理模块上。电池的能量密度完全可以支持郑总提出的百公里加速目标，但如果真按这个速度跑，系统会报警，提示电池有过热危险。
方遒弄不懂这背后的逻辑，报警是不是可以绕过？电池是否真的过热？均不清楚，但他的工作也不是造汽车，不知也不算失职。
“程部长仍在研究，目前没有结果。”方遒回复。
“什么时候有结果？”
“暂时还不知道。”方遒老实回答。
程冬冬部长没有告诉方遒，方遒自然不知道，没必要撒谎。方遒猜或许程冬冬自己也不清楚，这应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郑志强迟疑了一下，说：“知道了，你叫程部长迟点找一下我。”
方遒答应一声，转身离开。
“等一下，”郑志强喊住他，“你是叫方遒是吧？”
方遒错愕地点了点头。
“名字不错，书生意气，挥斥方遒，很大气。”郑志强微微一笑。
方遒没想到郑总会对自己的名字感兴趣，赶忙解释：“我爸取的，他喜欢***写的东西。”方遒这两个字正是取自于***写的词《沁园春·长沙》。
“取得好。***的词向来大气，我也很喜欢。”郑志强说，停了一会又问：“你来了多久了？”
“回郑总，有三周了。”
“还习惯吗？之前熟悉汽车吗？”
方遒讪讪一笑，“之前不熟悉，现在正在补习，会尽快习惯的。”
“那就好。你这个岗位是新设的，之前我总是直接找程部长，结果他烦我也烦，这才有了你。”郑志强说，“你多多学习，懂得越多越好，另外程部长那里不要放的太松，他这个人我了解，水平不错，但更会推脱。”说着他朝旁边那个人看了一眼，那个人立即笑起来。
“好的，郑总。只是我刚来，怕程部长不把我放在眼里。”方遒说完就后悔了。这句话过于亲热，有讨权的嫌疑，更可能在挑拨离间。
“没事，你是代表我，他不会把你怎么样。”说完郑志强让方遒回去。
方遒先跑了一趟软件部，把郑总的意思说了，程部长立即抱怨起来：“他这是要逼死人啊，不是逼死我，是逼死买车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呢？”方遒像个小学生问道。程部长的脾气他早就摸清楚了，抱怨虽多，但从不对人，只针对事。
“你想想，安全报警是有道理的，不是报着玩，如果绕过去，后果就是真出了问题也不报警，那会是什么光景？起火？爆炸？谁也说不准。”
“那能不能只在加速的时候绕过去呢？”
程部长哈哈大笑，“你以为加速是一次性的吗，行驶过程中，加速是频繁进行的……哎，说了你也不懂。”
“不过郑总特别重视——”
“他当然重视，这个卖点多好啊，多明白，多惹眼，只是暂时还实现不了，除非他们把特拉斯的团队请过来，把我换掉。反正我是没这个本事。”
“那你想我怎么回复郑总呢？”
“我来说吧，你不是说他叫我找他吗？”
“对，他叫你迟点找他。”
从软件部回来，方遒有些郁闷，看来这项工作要做好，自己必须要成为半个电动汽车专家，否则会永远停留在传话员的层次上。可是这谈何容易，再说真的要走这条路吗？方遒忽然有点迷茫。
方遒把这些郁闷跟赵茂盛说了，赵茂盛说知道为什么郑总抓住这个不放。
“为什么？”方遒立即问道。
“我跟你说过的远进还记得吗？”
方遒点点头。
“他们明年春季也要推新车，我从小道消息得知，他们就有百公里加速这个卖点，所以郑总才心心念念抓住这个不放。要我说啊，这个东西根本不重要，电动汽车的痛点多了去了，百公里加速再快，也不能让其他痛点消失。”
“是啊，充电啊，续航啊，都有问题。”方遒即便不进汽车公司，也知道电动汽车的弱项是什么。
“你说的没错，这两点不解决，电动汽车就只能是代步车，走不了远路。”
“是吗？我听说现在充电桩越来越多，高速服务区都有。”
“你还没有深刻理解充电慢意味着什么。”赵茂盛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你说说看。”
“让我们假设一个场景，”赵茂盛做着手势，“假如你的车在高速没电了，服务区的确有充电桩，OK？再假设我们用的是快速充电桩，充电很快，就算半个小时吧，但你总不能说每次充电桩刚好都是空着的，正等你的车过去，对吧？假设你前面有十部车，你要等多久？”
赵茂盛这样一说，方遒就明白了。
“把这个画面换成燃油车，你前面同样有十部车，你又要等多久？”赵茂盛继续说，“所以你明白吧，这完全不是一回事。”
“也是，充电要等五个小时，想想是很头疼。”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状况呢，说不定充电要一个小时，说不定你前面有五十部车。所以说啊，谁要是能把这个问题解决了，电动汽车才能真正发达起来，现在？还远的很呢。”
方遒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新闻倒是经常看到各种新发明，石墨烯啥的，不知道现实情况如何？”
“别信新闻，新闻都是博人眼球的。那种东西从爆出新闻到实用，可能需要十年，还涉及成本问题，最后能不能真正量产，完全是个未知数。”
“明白。”方遒突然想起来，“对了，郑总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人，瘦瘦的，眉毛很浓，不知道是谁？”
“是不是耳朵挺大？招风耳？”赵茂盛问。
方遒一边回忆一边说，“好像是。”
“那是总助，”赵茂盛把手放到嘴边，“我们私底下叫他瘦猴。”
“瘦猴？”方遒想着对方的样子，发现这个称呼挺合适，忍不住笑起来。
“不像吗？本来就瘦吗，腮帮子那样。”赵茂盛做出瘦削的手势。
“是有点像，他叫什么？”
“叫袁照，我们一般叫他袁助，是个人物。”
“不是叫瘦猴吗？”方遒开了个玩笑。
“当面哪能啊。袁助还是很厉害的，我们很多技术标准，都是他参与制定的。我以为你见过他？”
“也有可能，最近见的人太多了，没记住，我记人的本领不好。”
“这很正常，新入一家公司，要学的东西很多，难免挂一漏万。说起来，我们和他打交道的机会很多，郑总很多事都是通过他去安排的，我们赵主任有什么事，也是找他汇报更多一些。”
“明白了，他好不好打交道？”
“还行吧，不过我也不太了解，他不怎么爱说话，总阴沉着脸，看上去很严肃。”
“我也注意到了。”方遒说。
“是吧？”赵茂盛忽然站起来，“不聊了，我该去车间了。”走了两步又问，“你是不是还没去过车间？”
方遒点头，“是啊，这几个星期净跑软件部了，根本没机会。”
“那还愣着干什么，走，我给你当导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