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东北黑龙江省,大兴安岭。
这是一副严寒的冬景,天地一片雪白,稀疏的针叶林像白色画布上突兀的墨点,傲然挺立着。狂风呼啸,洁白的鹅毛乘风翻飞,每一片雪花都有自己的节奏,忽而飘下忽而荡起,随着风的鼓点狂舞。
突然,部分雪花的节奏被打破了,这个由白色统治的领地迎来了两个不速之客。两道黑色的身影在树林中快速穿梭,一前一后的在针叶林里疾行,你追我赶不亦乐乎。
这两道身影运动速度极快,即使在皎白月光的反射下,一般人也难以看清两者的身形和容貌,只觉得一道劲风掠过,眼前就只剩下两对深浅不一的脚印了,耳边传来的枯枝折断积雪滑落的声音在渐渐淡去。很明显,这两个不速之客有着远超常人的体力和反应。
这场追逐游戏进行了很久,渐渐的,落日的余晖在白色雪林上淡去,树梢上的新雪不再明亮,开始借夜幕和月光反射细小的冷光。两人从雪林的一边跨越到另一边,似乎不知疲倦。
其实在这种环境跑步是最累人的,抛开深厚的积雪和紧密的树林不谈,在偌大的雪林中,一成不变的环境才是迷途旅人最后的杀手,没有坐标,没有参照,脚印很快被新雪覆盖,密密麻麻的针叶林一眼望不到尽头。当筋疲力尽的迷途者不得不放慢脚步时,每一棵树,每一片雪花都是充满恶意的,它们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颗稻草,将无尽的寒意刺向迷途者的心脏,让每一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旅人最终认命的靠在树边,倒在雪地里。
似乎是映证上文,两道黑影中被追的那个终于停下了。不,准确的来说应该是倒下了,这是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穿一身看不出牌子的考究暗咖啡色夹克,饱经风霜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妖治的红色瞳孔夸张的扩散着,嘴角还在不停抽搐,即使这样不堪,却依然能从他柔和的面部线条中看出他年轻时的潇洒,想来迷倒过不少青春少女。他被一段枯木绊倒了,那是半截老树的主干,已经被风雪侵蚀的差不多了,它就静静地待在那儿,仿佛专为绊倒他而存在。
他咕噜咕噜滚了两圈,然后呈大字状躺在雪里。但奇怪的是,他全身没有陷在小腿深的雪地里,冰冷而柔软的雪花还未接触他钢铁般的躯体就消融了,只留下一片暗棕色的土地,而泥土的清新气息还未散发,燃烧的焦味就已经挥发开了,男人身下的土壤迅速变黑,仿佛在承受最痛苦的炙烤,发出“滋滋”的声音。
很快,另一道身影靠近了,然后接着缓缓停下,在雪中默默站立着,竟是一个漂亮的女孩,高挑而纤细的身材挺的笔直,若不是她急促的喘息声,很难想象她能在雪林中飞奔好几个小时,紧紧跟住这个男人。
沉默开始降临,两人互相对视,默契的没有说话。
少女看着男人,看着他冷峻的眉角,看着男人回报以礼貌性的目光。
她突然发现很多秘密。
比如眼前这个把脑袋别在裤裆上,手筋断了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男人似乎没有以前那么锋利了,眉眼间全是陌生的慈祥。
又比如不知不觉间,男人的体力似乎还没自己好了。自己是什么时候能跑赢他的呢?
想到这里,女孩有些不知所措,看了看四周,发现只有风,于是她又抬头道:“抱歉,前辈,这里什么都没有。”
“你觉得应该有什么呢?”男人顿了顿,不再看她,仰头望天。
“柏树,花……还有,很多人?”
“还有呢?”
“还有?”
“想要我的全部财宝吗?想要的话可以全部给你,去找吧,我把所有的财宝都放在那里!”男人大喊了几句中二宣言,咧开了嘴,:“是不是这样才够味?”
少女笑了,说道:“没想到您这个年纪还看动漫。”
“嘿,木叶飞舞之处,火亦生生不息”男人又说了一句:“想不到吧,像我这样的老头子,也会去看热血王道动漫。”
“嗯…”女孩小声应下,但随机又用力的摇了摇头,说道:“其实不难想到呢,在我看来,您的名字本身就是一部热血漫了。”
男人笑了,说道:“这估计是对我们这种人最好笑的讽刺了,所谓热血漫,跟我们是一点也沾不上边啊。硬要说的话,也是一部血腥的记录片。”
“热血漫如果不做成动漫,也很血腥!”少女试图驳回。
“……”
沉默再一次降临,男人没有回女孩的话。
“我自己来吧。”
少女有些意外,但还是小声回应:“好”。喉咙有些嘶哑,声音很轻,但不知为何,在这块风声超过100分贝的空地上,这一个“好”字很清晰,就像夏日的雪花,轻轻的落下,瞬间就被消融,但却格外显眼。
男人又笑了,笑的很开心,他一边往大衣里摸着什么一边说道:“谢谢了,你让我想起了泰戈尔的一句诗,不过只是想起,就不念出来隔应你了,免得你犯尴尬癌。”男人说着,手里多了一把刺刀,端详片刻后,他耍了个刀花,把刀尖对向自己,然后快速把刺刀推进自己的左胸,合上了眼睛。动作就像喝咖啡一样流畅、自然、富有美感。
男人停止了呼吸,像慈祥的老人睡着了一样躺着,等待时间的尘封和洗礼。女孩转身就走,没有再看他一眼,她有些累了,或者说真的累了,几个小时的长跑都没有现在这般疲惫,她觉着自己得找个地方好好休息。
雪继续下,鹅毛般大的雪花们又找到了自己的节奏,随着风翻飞起舞,累了,就落了下来,落在黑色的焦土上,落在男人咖啡色的大衣上,渐渐掩盖了一切。
大兴安岭,加格达奇区。
明媚的晨光照亮了整个加格达奇嘎仙机场,机场迎来了冬日早晨的第一批乘客。晨光般明媚的女孩安静的坐在机舱里,飞机起飞前的音乐和注意事项开始播送。女孩用手指将头发撩起,戴上了耳塞,她想安静一会,“为什么呢?”她有些想不明白,“她无偏差的完成了一切,却依旧无法释怀,毕竟是他,那种地方太过凄凉了。”女孩用手摩挲着座椅自带的小方桌,感受桌面细微的颗粒感。她当然知道是哪句诗,那个老男人从不碰书。除了顾老师寄给他的信,想到这里,她不禁呢喃:
你微微的笑着
不同我说一句话
而我觉得
为了这个
我已等了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