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磊搂住楚文坤的肩膀,两人看着窗外,一阵风过,又有几片从秋天就挣扎在树梢上的叶子被吹落,从窗前飘落。
小磊的手始终没有松开楚文坤,因为他知道此时他有多么虚弱和无力,可就当手术室的门打开那一瞬间,楚文坤猛然回头,看到红姐快步向他走来时,似乎很轻易就挣脱了小磊的臂膀,转过身看着红姐。
“进去看看她,快点!”
红姐戴着的手术手套已经布满了红色的血渍,捂在鼻子前面,另一只手拉扯了一把楚文坤,让他赶紧进去。
楚文坤忍着伤口撕裂的疼痛,快步跑进手术室,常医生已经脱去了手术帽子,本来很整齐的头发此时也凌乱不已,更像一个颓废的酒鬼。
楚文坤忍着右边膝盖的剧痛,半跪在小颜的手术床前,握住小颜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眼泪含在眼眶里。
小颜看着楚文坤,艰难的笑了笑,微弱的说道:“你这个大混蛋,我再也不能给你点烟了。”
楚文坤抽泣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傻瓜,别哭了,下辈子,再给你缝扣子…我,想……想…”
小颜放在楚文坤胸前的那只手滑落下来,一颗雪白的扣子像一块小玉璧一样从小颜的手心,掉在了床单上,上面还残留着一滴血渍,像一朵娇艳的梅花。
楚文坤呆滞的看着小颜,抓着床单的手跟随着小臂带动着整个身体都在抖动,整个手术室没有人说话,楚文坤微微张开了嘴唇,不受控制的又张了张嘴,喉咙像被堵住了发不出声来,几番重复,突然像撕裂声带的一声大吼从楚文坤的喉咙里爆发出来,“啊……………!”
整个病房,整条走廊,声音像一颗子弹穿透窗格的玻璃,直击窗外的大树,枝干上残留的落叶被这声悲怆的怒吼瞬间击落…
眼泪,哗一下就从楚文坤早已憋红的眼眶中喷涌出来。
常医生最后成了QX市第二人民医院的院长,多年后和红姐一起吃饭时,还说起此事:“红姐,我这大半辈子,最忘不了的两个人,一个是你,另一个,就是楚文坤,他在手术室里喊那一声,足足40多秒,后二十秒我是看了表的,前二十秒,我是估计的。”
红姐说:“你知道,楚文坤喊完那一嗓子后,跑去水房的事儿吗?”
常医生摇摇头。
“他吐了,一口鲜血喷在了热水器上,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因为过度悲伤,而真吐血的,你,见过吗?”
常医生目瞪口呆看着红姐,端起一杯咖啡,喝了一口,再也没有说话。
楚文坤张着嘴,分不清是口水还是泪水,跌跌撞撞被人从走廊的水房里搀了出来,生子和小磊一直守在他身边,直至出院,龙哥和其它很多人来看他,在很多人的记忆中,那时楚文坤只有一个动作,就是盯着天花板,四仰八叉,躺在病床上,隔壁,就是小颜离去的那间病房。
“生子,我想吃西瓜了…”
楚文坤缓缓的说道,这是小颜走后十几天里,楚文坤唯一说自己想吃什么。
“哥啊,咱能吃点别的吗,这天儿也没西瓜呀。”
生子小心翼翼的说道,盼着楚文坤能再说点其它吃的,只要有,他肯定给他想尽办法弄回来。
“嘿,我就是说说,你还记得,我第一次离家出走时,住在你家吃的第一顿饭是什么吗?”
楚文坤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记得,你同学胖子给了我一西瓜,还是半个,我跟他不熟,没让他进来看你。”
生子拿了颗橙子拨开递给楚文坤说道。
“他是怕家人怀疑,所以切了半个西瓜让你带给我,你又出去买了个大饼回来,那顿饭,大饼就西瓜,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哈哈。”
楚文坤接过橙子放在手里,看着病房门口的地方,若有所思的说着。
“那时候,兄弟们都挺讲义气,也单纯,自从光头那帮人来了,很多规矩就坏了,开始用钱、用利益收买人心,人心,怎么能经受得了那些诱惑呢?”
生子叹了口气看着楚文坤,从兜里掏出一根烟,才想起这是医院,于是放在嘴边闻了起来。
“生子,烟拿出来了,你为什么不抽?”
不等生子回答,楚文坤又说道:“因为你还不够坏,你没有坏到骨子里,没有坏到丢了良心,正是因为我们从小受到的教育,虽然不是什么贵族绅士般的教诲,但父母给我们的,是一种最朴实、最真实的中国式社会家庭观,这其中不乏有对人性潜移默化的说教和观念,让我们在骨子里就变不成像光头他们那样没有底线的人,你没抽烟,是因为你尊重医院的规矩,混了这么多年,这哪里符合一个混混的基本逻辑呢?你应该在这里,大摇大摆的抽着烟,大声喧哗,甚至咱俩推杯换盏,谁说咱们,就打谁,这似乎才符合强盗逻辑,而我们的本质和从小所受到的教育不允许我们这样做,但像光头那样的,在我眼里,也只是些没有底线的亡命徒罢了,真正的大混混,是要像一个枭雄般的人物,责任,担当,还要狠,狠得让别人服气,我们要做这样的人,做这样的大混混…”
生子拿了张纸把楚文坤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捏碎的橙子擦了擦,傻傻的看着楚文坤,突然说“哥,我明白了,咱得混的有意义,即使走了这条路,也得让这条路上的人,看得起!”
楚文坤笑着说:“有时候啊,还是得有些混混的习气,去,帮我门口看着点护士妹妹,我抽根烟…”
“好嘞!一会儿换班儿啊!”
“哈哈哈……我还是个病号呢…”
………
楚文坤站在窗边,手里紧握着那颗衬衣纽扣,向着窗外吐了一口烟,狠狠的说道,光头,不是你成就了我,就是我楚文坤渡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