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人的身影一直在秋末的脑海里萦绕不去,她烦躁的摆摆脑袋,突然想到爸爸,林弈城的爸爸,这么长时间没有去看他了。
踏上去老房子的路,还是熟悉的街道和场景,只是不见了当年的人,想必他们也都长大离开了这里了吧。
往日的一幕幕又清晰的闪现在她眼前。一个瘦弱的小女孩儿倔强的和一群与她年龄相仿的孩子在对峙,她心中怕极了,可是她不能退后,退后了就要挨打,她小小年纪眼神中透露出的凶狠让人不敢靠近,尽管她怕的牙齿打颤。
两股颤栗,再也前行不了,她蹲下靠着一棵大树,粗糙斑驳的树皮像一个沧桑老人的手,浸透着岁月的痕迹。
对面便道上一个熟悉的身影,花白的头发,日渐佝偻的身形,那是爸爸,林弈城的爸爸,泪水模糊了林秋末的双眼。
他是个善良的人,虽然从小他并没有对林秋末表露出更多的关爱,可是他总能在林弈城妈妈发脾气的时候为她解围,秋末想抱抱他,想像别人一样亲昵的挽着爸爸的手臂撒个娇,想为他锤锤肩......
可他是林弈城的爸爸,她不能还像小时候那样无知的拉住陌生人的手叫妈妈,现在更不能假装亲昵的当他是自己的爸爸。
她没有勇气出来,眼见他越走越远,被风吹乱的长发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折返回来,漫无目的在街头乱逛,一颗没有灵魂的身体不知该去向那里。
她恍惚感觉身后有人在跟着自己,转身看去,是那个女人,秋末紧张的不敢看她,急忙回头向前走。
“秋末,秋末......”身后那女人喊她的名字让她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你不许叫我的名字。”秋末转身冲她吼道。
“不管你怎么不情愿,都改变不了我是你妈妈的现实。”女人的声调不高说出来的话仿佛不容辩驳。
“妈妈?妈妈是个什么物种?你尽过当妈的责任吗?”秋末冷笑一声逼视着她。
“我知道......我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原谅自己。”女人低声叹道。
“那你就去忏悔谴责自己吧。”秋末狠狠的冲她说完扭身就走,心中有种莫名的快感。
“秋末......秋末,不要这样......”女人状若痛苦的样子激起她的怒火。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秋末吗?”林秋末再次回身逼近她,她端庄的样貌,一丝不乱的发型,精致的眉眼这一切都让她愤怒,“在一个寒冷的深秋,秋天的末尾,冬天就要来了,一个被抛弃在街头垃圾堆里的小女孩儿,她命大,在那么冷的天气里竟然没有冻死,然后开始了她痛苦的一生,一个野孩子,一个没有妈妈守护的孩子被人欺凌的如丧家犬一般......”秋末轻轻的笑了一声,“请问那个时候您在哪里?既然不想要这个孩子为什么要生呢?还是您只是一时的性冲动不小心怀了这个孩子,让她成为一个野种,不得不抛弃这个孩子?”
“秋末......求你,不要再说了。”女人痛苦的低下了头。
秋末一步一步逼近她说:“这么几句就听不得了?我二十年日夜挣扎在黑暗里,你知道我要靠药物才能入睡吗?你知道我在梦里如坠深渊吗?”
“我知道,我知道在你面前我是个罪人,我要怎么做才能减轻你的痛苦?”女人脸色苍白眼泪直流。
“离我远远的,别让我看见你。”一个冷冷的声音从她的身体里发出,冷得让林秋末不相信是自己发出的。
二十年的压抑和愤懑好像得到了宣泄,除了发泄的痛快,心里却是比以往更虚空了,这是自己要的吗?
女人终于支持不住,跟在她身边的人扶住了她。
一刹那林秋末心底深处的坚冰似要融化,急忙把视线看向别处。
“对不起,你,你要好好保重。”女人泪眼婆娑望着她。
林秋末不让自己看她,也没有理她。
风又起了,披散的发丝凌乱的遮住她的脸,一颗苍白的灵魂在飘荡,无神的双眼机械的看着前面,双腿仿佛灌了铅,沉重的抬不起来。
秋末回到丽景花园的时候,林弈城也刚到门口。
“你怎么了?”林弈城惊异的看着她。
“一个自称是......是......嗯,你懂的,她说她是我,嗯......对不起,那两个字我说不出口。”秋末艰难的冲他笑了笑,脸上的皮肉不听使唤似的,僵硬的笑看起来有些惊悚。
颤抖的手几次三番打不开门,林弈城从她手里接过钥匙打开了房门。
“你怎么来了?”秋末怔怔的看着他。
“我打你的电话不接,我过来看看你。”
看他一脸担心的样子秋末突然很想哭。
“你还好吗?”他的手很温暖拂过她脸上的长发。
“我也不知道我好不好。”她仰视着他,眼眶有些潮湿。
“你要好好的......”他嘴唇紧抿低语。
林弈城有些懊恼没有处理好那个女人的事情以至于惊扰到林秋末,眼前的女孩儿疲惫苍白的让人心疼。他一把拢她入怀,怀中的身体在微微颤栗,我的女孩儿你何其无辜为何每次都让你受伤害?
秋末无力的任由他抱着,以往都很欢喜他的怀抱,今天却有些让她窒息。
“你先回去吧。”挣开他的怀抱。
“你和我一起回去吧。”
“不了,我想一个人静静。”努力冲他挤出来一个微笑。
林弈城看着她勉强的微笑,比哭还让人难受。此刻任何安慰的话都显得多余。
“记住,有我在......”
这话如一记重锤敲击她的枷锁,林秋末泪水的闸门打开了。
看着这个男人,她泪如雨下。
“当初你为什么要把我捡回来?”
“我也不知道,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再也不想离开你。”
“你知道我生不如死吗?”秋末泪雨滂沱。
“我知道......”林弈城的声音在颤抖,“我恨不能替了你......”
“我的存在是多余的......”
林弈城紧紧的抱着她,“不要这么说,我不允许你这么说,不允许,谁都不能这么说我的秋儿,我的秋儿是这世上最宝贵的珍宝。”
林秋末再一次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哭的不知所以。
郊外的一栋别墅里,院子里造型别致的灯在黑夜里发出温柔的光,室内的灯光不甚明亮,自称是林秋末妈妈的女人站在那里,她的精致的脸一半隐藏在暗夜里,一半暴露在光照下,她的上首坐着一位老妇人,鼻子以上笼罩在黑暗中,两片薄而干瘪的嘴唇张开了。“找到了没有?”
“找到了。”
“找到了就好,我们明明就有救了。”老妇人长出一口气。
“找是找到了,可是她并不愿意认我,我也没有和她说明明的事。”女人叹了一口气。
“你真是没用。”老妇人鼻子哼了一声。
“是啊,我是没用,我有用当年也不会被人扔掉自己的孩子。”女人悲上心头。
“你在怨我?”老妇人重重拍了一下身边的案几。
“不敢怨您,一个当妈的护不了自己的孩子,总是自己无用。”女人的声音平静的有些吓人。
“唉,咱们高家三代单传,敏之在官场当年又不能要二胎会影响他的仕途,这也是不得已。”
“我累了,先去休息了。”女人虽然面向老妇人却并没有看她,此时转身离去。
老妇人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出口。
林弈城打电话约了那个女人,此刻他愠怒的看向对方,咖啡馆的香气环绕四周,女人依旧样貌得体,不过现在的她憔悴而疲惫,虽然化了淡淡的妆,感觉那平静的妆容下面波涛汹涌。
“你答应过我,秋儿同意见你才见的,你怎么能不经同意就去见她?”
“对不起,我等不及了,我的儿子就快要死了。”女人搅拌咖啡的手停了下来。语调平静的有些异样。
“你说什么?这和你儿子又有什么关系?”林弈城惊诧不已。
“我儿子得了绝症,需要我女儿,也就是林秋末捐献器官。”女人似乎是有一些犹豫,终究还是说了出来。
“你,你......”林弈城又惊又气,他从来不知道人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
女人惨然一笑,“我是不是很无耻,哈,一面是我的儿子,一面是我的女儿,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做?”
“我原来还以为你良心发现想寻回秋儿以示母爱,原来你是做的这番打算,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林弈城愤恨不已,起身离去。
女人望着眼前的苦咖啡一饮而尽。
夜晚的海滨大道微风轻扬,拂面而过,林秋末停下脚步,依靠在石栏上,望着浅海处倒映着五彩的霓虹,波光粼粼闪的让人有些恍惚。
人生实在是可笑,更是不可救药,在人生的长河里她从始至终都在挣扎,没有一点儿主动权,只是被动的随着命运的波浪在来回飘荡。
当你需要的时候,百般求告而不得,当你心如死灰恨她入骨时,她又过来找你,想起无数个夜晚无眠的时刻,对她的到来是既恨又有几分渴求,她林秋末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吗?能心无芥蒂的叫她妈妈吗?能找到要找的感觉吗?一切还能从头再来吗?
从小就羡慕有父母的孩子,他她们被父母关爱的目光笼罩着,长大了更是羡慕有父母在家里等着孩子回家吃饭;挎着妈妈的手臂去逛街。很长一段时间李可心都不理解她如此纠结于父母的情结,秋末和她说没有经历过暗夜的漆黑就不会渴望白昼的明媚,当一个孩子因为没有妈妈而受尽欺凌与羞辱,冷落与白眼,她的心早就冷冻了。
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驾驶室里的男人狭长深邃的眼睛盯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他恨自己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带她离开。
事情变的越发的糟糕,她该如何面对这一切,他知道她这二十年是怎么熬过来的,无数个暗夜她从噩梦中惊醒,无数个雷电交加的雨夜她蜷缩在角落里发抖,他有时候甚至不能理解她小小的身体里压抑着多少苦痛,她那么美丽身世却那么凄惨,她那么敏感通透却因为他的疏忽腿有残疾,她难熬,他一样是煎熬,他有时候也分不清究竟是真正的爱她还是因为愧疚想照顾她。
他曾经和她说是她的港湾,是她的依靠,可事实呢?他的语言多么的苍白,他并没有改变什么,眼睁睁的看着她受苦却无所适从,既没有带她离开的勇气,也没有真正的站在她身边的勇气,他长叹一声,无尽的苦涩。
一连几天并没有见到那个女人,秋末心中竟然有些微微的失落,她就这么再次放弃了?
在家里待了半晌心中乱成了一团麻,打李可心的电话约她出来吃饭。
面前点的都是平时喜欢吃的,却是没有一点儿胃口。
李可心倒是胃口大开,一面吃一面还劝她,“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
秋末笑笑,把面前的食物推向她,“你多吃些,看你吃的香,我看着都高兴。”
李可心白了她一眼,“不带这样的,怪不得你苗条纤细,我粗壮结实,都是和你吃饭吃的。”
秋末抿嘴笑了笑,“对了,你爸爸的情况怎么样了?天天我的一堆糟心事,也没有顾上问你。”
李可心放下筷子,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虚惊一场,他是被人攀咬,还是他一直很照顾很看好的人,为了推卸罪责,竟然把问题都指向我家老头子,幸亏组织明察秋毫,官复原职,不过老头子是心灰意冷,申请内退了。”
秋末点点头,“这样也好,平平淡淡的一家人相聚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
“是啊,我也看透了,名啊利啊权势啊都是虚的,亲人才是最重要的。”可心感慨的说。
秋末心中一沉没有说话,扭头看向饭馆的窗玻璃,路边停着一辆轿车似曾熟悉。
“对不起,亲爱的。”可心吐了一下舌头。
“什么?”秋末故作不知她的意思。
“没什么,你尝尝这个,很好吃。”她嘻嘻笑着把一块儿食物放在秋末面前的碟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