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多年的实践中，郑若雪逐渐意识到自己实在不是一个当君王的材料，而她在意识到这个事实之后，则是彻底地放纵了自己，一应大小事宜全都扔给朝廷众臣，而她自己则夜夜笙歌。
在她荒淫无度的的统治之下，原本繁华昌盛的郑国渐渐变得变得腐朽不堪、颓败委靡。
永昌二十五年，东南几省大旱，地中粮食颗粒无收，民间渐渐闹起了饥荒。由于吏治腐败，接连拨下去的赈灾款项经过层层剥削，到达百姓手中时已所剩无几。在一众百姓的接连死去后，终于有人扛起了造反的大旗，然而当造反的队伍接连攻下东南数镇之时，郑若雪却正忙着策划着自己的二十八岁生辰宴会。
很快，大黎瞅准了郑国动荡不安的局面，快马加鞭送了一封战书到上京，与战书相伴的还有一个铁盒子。彼时郑若雪正倚坐在龙椅之上，漫不经心地看着底下那群皱眉叹息的臣子，直到一旁的德禄打开了那密封的铁盒子。
那里面，装的是叶宛的头，那个曾被送到大黎和亲的太傅之女。她以前是那样漂亮的一个女子，如今却被人砍了脑袋，满脸血污地装在这方寸大小的铁盒之中。朝堂之上，白发苍苍的叶太傅一时受不住刺激，一口鲜血喷在地上，倒头昏死过去。
纵然郑若雪是个荒淫无道的皇帝，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情还是慌得不知所措。那日，一个早朝从卯时直上到了酉时，她听着那群朝臣们争执不休，只觉得头都快要炸了。散朝后，她带着郁闷至极的心情走进了顾修的长乐殿，企图从他这里汲取一丝宁静。
整个长乐殿里只有她和顾修两个人，当她扑到顾修怀里时，原本紧绷的心绪突地就松了下来，眼泪更是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她深知自己作为一个帝王，如此哭哭啼啼的模样实在是不像话，可这眼泪就是怎么也止不住。
她靠在顾修怀里，嗅着他身上惯有的竹木香气，缓缓闭上了双眼。她的眼泪一滴滴地落在顾修的衣襟上，不知哭了多久，竟将那青色衫子浸透了。
头顶处，顾修的声音传来，喑哑微颤，“陛下，别哭了……会好起来的，都会好起来的……”
她想，顾修真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人。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终是止了泪水，靠在他的怀里，朦胧睡去。
可是，在朦胧中，她似乎看见了许多人，老人、小孩，还有叶宛，他们蓬头垢面、满身是血，瞪着骇人的眼睛向她奔来。那么多人，密密麻麻的，满怀怨恨地朝她喊着：“昏君……你这个昏君……我们都死了，你还活着做什么……”
她不是……她不是……
她拼命地往前跑，可身后那些人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将她围在中央。她不停地挥舞着双手，嘶吼着，不要碰她……不要碰她……可没有用，那些人已经缠上了她的身体，一只又一只苍白的手掌，往上攀爬，向她的脖子袭去……
“唔。”
剧烈的疼痛从腹部袭来，将她从那骇人的梦境中拉出。还未待她睁眼，便有一个声音传来，“郑若雪，都是你……都是你……都是因为你，宛儿才会死。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凭什么宛儿死了，而你却还好好的活在这世上。”
她听出那是谁的声音，齐子斐，那个疯子。
她忍着痛，缓缓睁开眼睛，可映入眼帘的却不是齐子斐，而是目光复杂不定的顾修。他伸手抚上她的脸，朝她笑了笑，语调如同春日里的清风温暖轻柔，“阿雪，我怕不是不能再陪在你身边了……阿雪，你要好好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阿雪？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唤她，无论她曾经如何地同他撒娇，他也只是淡淡地唤她陛下。被他这样亲昵地唤，明明应该高兴的，可为什么她就是高兴不起来，反而还莫名的悲伤呢？她看着他的眼睛，看着看着，眼泪便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她想伸手去抹，却发现满手都是血，猩红猩红的。
那是谁的血？
模糊视线中，她看见顾修对着她笑，伸手替她拂去眼角滚烫的泪水，他同她说，“阿雪，别哭了……”他说别哭了，可为什么，她却哭的更厉害了。
视线更加模糊，她无意间的低头，才发现，在顾修的腹间，插着一把剑，而那剑的末端，则直直地刺进了她的腹中。所以，是他替她挡了齐子斐的那一剑？
诧然间，她停止哭泣，猛地抬头，对上齐子斐的脸。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男子，双眼发潮，脸色更是苍白得像那糊窗的白纸般。此时的齐子斐，就像是一匹发疯的野狼。
察觉到她的目光，齐子斐有些愣神，却在片刻之后回复了思绪，只见他的手臂一动，那把贯穿顾修身体的长剑便被生生地拔了出来。闪着红光的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眼的弧度，伴随着四溅的鲜血，和一声痛呼。
那些血落在她的脸上、手上、发上，滚烫滚烫的。
眼前的顾修蓦然松开了原本抱住她的手，直直地倒了下去。她看见，他嘴角的笑意消失了，眼里曾有的星辰瀚海也骤然失去了光彩。
她知道，顾修死了，再也回不来了。是齐子斐杀了他，杀了她的顾修，那个疯子。
她跪在地上，摸了摸他的脸，明明刚才还紧紧抱着她的，明明刚才还在劝她不要哭了，明明……看着顾修毫无血色的脸，她突地觉得自己的心上多了一个巨大的窟窿，那个窟窿那么大，空洞洞的，任凭着那带着寒意的风从中穿过去，刮得她生疼生疼的。
她听到齐子斐对着她冷笑，“郑若雪，看着挚爱之人死在你面前，是不是很难过？可你有我难过吗？有吗？”他说的几近疯狂，那一刻的齐子斐，是那样的陌生，好像从来不曾认识过。
她抬头对上那双疯狂的眸子，轻轻笑了起来，“齐子斐，有什么意思呢？”
有什么意思呢？
叶宛回不来了，顾修也回不来了，都回不来了，永远回不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