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镠自从在响蛇岭下见着李玉轩后,日子便过的分外踏实,即便李玉轩并没说什么时候来找他,他也的确日日盼着李玉轩,但却并不焦躁。他近乎毫无质疑的完全相信李玉轩,没来由的,却的确如此。如果一定要找个理由,李玉轩是唯一没有嫌弃他样貌的人,甚至还让他感受到一点尊重和一点赏识。
话虽如此,李玉轩的到来还是让钱镠很突然,没想到李玉轩还真能找到他的住处,并亲自过来。
“收获不错嘛,”身后一个声音,惊的钱镠差一点滑进河塘,但心底却比脚底踏实,知道这就是他一直相信能等到的声音。
“练过家什,怎么还如此脚底不稳”,张凨一把薅住钱镠,“根骨不错,就是有些耽误了。”
“李公子”,钱镠看着李玉轩以及另两位气度不凡的男子,不仅后悔今早为何不给自己算一卦,否则也不会如此邋遢的拜见几位贵人。
“鱼够肥啊!你这鱼是烤着吃还是做鱼汤?”李玉轩并不在意钱镠的装扮,反而一门心思在篓里的鱼。
“家中阿婆牙口不好,本想给阿婆熬鱼汤喝,剩的就送给邻居”,钱镠如实回答。
“多的你也别送了,卖给我,我们烤来吃”,李玉轩这才看向钱镠,“会烤鱼吧。”
“会”,钱镠答应着。
“现在还不到晚饭点,你要不着急,就先帮我们烤几条鱼,咱们边吃边聊”,李玉轩并不跟钱镠见外,“我们也尝尝你的手艺,我可听说你是临安县有名的样样通,几乎没有你不会的。”
“都是乡里乡亲抬举”,钱镠不好意思的转身忙乎,寻找搭烤鱼架子的枝杈,又刮鳞、去脏的收拾鱼。待把鱼架到火上,才坐到李玉轩他们旁边。
“李公子,你先尝尝”,钱镠首先把烤好的鱼递给李玉轩。
“嗯,还不错”,李玉轩也不客气,吃了两口,点点头,又摇摇头,“不过差了点。”从袖中拿出个小瓶子,撒在手中的鱼身上,把鱼再次放到火上略为炙烤片刻,又尝了尝,这才满意的吃起来。“这才对。”
钱镠好奇的看着李玉轩手里的小瓶,他嗅觉已经被鱼身上飘出的奇怪却诱人的香气捕获,而眼睛也被李玉轩陶醉的表情吸引。
“撒点这个在鱼身上再烤”,李玉轩把瓶子递给钱镠,“不用多,两面均匀少许即可。”
“好的”,钱镠做的仔细又小心,比照着李玉轩刚才的比列,极其均匀的撒在鱼身上。
“这两位公子先”,钱镠把鱼递向王景崇和张凨方向。
“你来,看看与你之前的味道有何不同”,李玉轩把钱镠的手推回到他身前。
“好”,钱镠毫不犹豫的直接咬下,完全不去管另外两人的反应,也不去考虑他们是否会因此而对他有意见。
“太好吃了”,钱镠前两口还细嚼慢咽的慢慢品尝,速度却逐渐加快,一直到恨不得将整条鱼连头带刺的全都吞了。
“这绝对比我之前烤的好吃太多”,钱镠拿起小瓶,倒出一些在手掌中,仔细观察轻嗅,又用舌头舔了舔。“咸鲜麻香,是盐和令一种调料的混合炒制而成。颜色有点像胡椒粉,却没有胡椒的冲和辛辣,但却有更为浓郁的香气。”
“没错”,李玉轩赞许的说,看了看王景崇和张凨。这俩人竟都觉得有点亏心,合着他们跟着李玉轩用了这么久的新调料,也没去想过这东西为什么能带给味觉如此好的享受。
“李公子,不知这新调料能从何而得?赎钱某见识浅薄,钱某之前并未见此口味之物,想是海外而来。不知这物,可否在大唐种植?若能大范围生产,可是笔大生意。”钱镠毫不掩饰他对此调料的惦记,却光明正大,不苟且也不虚伪。
“有兴趣吗?”李玉轩与王景崇交换了一下眼神,
“有!”钱镠肯定的点头,通过这个调料,他看到了一个更大的未来,“我之前从海外来船中也看过许多稀奇植物,如今想来,估计其中不乏有如此物般有价值的作物。只是我能力不足孤陋寡闻。我想试着去挖掘出其它植物在大唐的价值。”
“没错,这个以后再做,我今天来就想听你讲讲贩盐的事儿”,李玉轩对钱镠到现在的表现都还算满意,有野心,却无妄心,聪明,又不怕吃苦,行动力强,又不蛮干,执着又不执拗。最重要的,是知道何所为何所不为。
“贩盐”,钱镠这几日也一直在想李玉轩为何要留下他,需要他做什么,他又有什么是李玉轩这样近乎完美的人所需要的。回想李玉轩那天跟他说的话,难道是因为他会图谶,还是真的只想从他这里了解贩盐,可他那点微不足道的贩盐量,又值得他好奇嘛!
“对,给你这几日,就是想让你多想想,我想听到我想听的内容”,李玉轩悠闲的吃着鱼,仿佛对钱镠能知道的和应该知道的都了如指掌。
“我算是二道贩子中的散批,量少且只能在江浙内卖,这也是贩盐道上严格规定的,任何人都不能未经上头批准跨区域贩卖。”李玉轩说的没错,钱镠的确想了明白。他不是笨人,相反他很聪明,他大概猜出李玉轩真正感兴趣的内容。所以这几日他并没闲着,明里暗里又把贩盐一道的事情摸了个底,加上他之前关注的,虽不全面,倒也算个清楚。
“我们江南盐贩的头,跟河南那边的盐帮不是一家,董昌其实算里面的三大主事之人,另一人我没见过,很有可能是响蛇岭的流寇头子,第三个更神秘,道上的几乎没人见过他。”钱镠边说边继续认真的做着手上的烤鱼工作。
“有意思,国家不准贩盐,却没人听,可他们规定你们不得跨域贩盐,你们却都很听话”,王景崇好奇道。
“所以,这才叫堵不如疏,应因势利导,变堵为导。”李玉轩在沙土上划出一道,放了一丝鱼肉,原先聚在他们四周的蚂蚁,立即沿着那小道有序的爬向鱼肉。
“说说他们的贩盐路子”,李玉轩示意钱镠继续,“国内的我没兴趣。”
钱镠惊愕的望着李玉轩,瞬间心里有些慌,他不知李玉轩到底知道多少,又想从他这听到多少,是真的只是猜测,还是故意对他的考验。“董昌他们主要管着利益最大的那几条路,应该都是贩给南诏和吐蕃。知道的人对这都很羡慕,因为这是既简单又一本万利的事,连送货都不用,定期会有南诏和吐蕃的人来接货,董昌他们只管把货备齐并放到约定地点即可。”
“只贩盐嘛!现成的路子,只走私盐,太浪费了”,李玉轩似乎是早就料到,平静的问。倒是一旁王景崇和张凨在听到向南诏和吐蕃贩盐,面露震惊和怒气。
“听说也有铁”,钱镠被王景崇和张凨的气势有些震到,不自觉的向后躲了躲。看着王景崇和张凨越来越喷火的眼角,钱镠胆颤的看了眼李玉轩,从李玉轩依旧温和的目光中总算找到些勇气,“似乎,好像,还有武器和火药。”
“妈的羔子”,张凨爆喝一声,“祸国殃民的东西,老子宰了他们。”
钱镠顿时被张凨狂飙的杀气吓得腿脚发软,即便他努力保持镇定,即便他经历过凶险,可毕竟是小镇里还未弱冠的十九岁青年。
“就这点胆”,张凨怒喝到,“战场屁滚尿流的怂货,却作着卖国求荣的勾当。”
“凨兄,消消气”,李玉轩把烤鱼递给张凨,“钱镠刚烤好的,趁热吃。”
“要不吃了你的烤鱼,老子连你一起杀”,张凨虎目瞪向钱镠。
“何苦吓他,他可是我的人”,李玉轩拍拍钱镠肩膀。
“对,就是看你是玉轩要用的人,你要敢对玉轩有任何异心,老子的刀可不是吃素的”,张凨说着就想抽刀,摸了半天没摸到,“玉轩不让我带武器,老子今天没带。”
“长云,听听玉轩怎么说”,王景崇收敛心情,他知道李玉轩今天让钱镠说出贩盐之事,绝不仅是听听而已。
“南诏小世子隆舜在江南可有段时日,随行跟了不少,身手都不是普通人。”李玉轩自从那晚在隆舜庄院里见着那些人,便有了怀疑。有心让小金龙引开注意,他则仔细感受了一下庄院四周,更坚定了一种肯定。“他们在杭州郊外有个巨大的庄院,地下有仓库和暗道,庄园内透出火药味和海盐的咸腥味,”
“老子现在就找杜审权要人把这些南诏蛮子给抓了”,张凨砰的又跳起来,踢翻了装鱼的篓子。
“看看,鱼都跑了”,李玉轩又把正要往水里跳的鱼给扔回篓里。
“张凨,抓人没用,关键是彻底断了这条走私的路子”,王景崇帮着李玉轩抓鱼。
“嘿嘿,鲁莽了,鲁莽了,还是抓鱼重要”,张凨憨笑着赶忙帮着一起抓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