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思维从流沙状逐渐收缩汇拢,被摔得破碎的李知身体回暖,坍塌的腹腔变得完整,微弱呼吸开始起伏。
第一声,第二声,第三声。
心跳打破了这份不寻常。
断裂的肌腱经络如同蚂蚁在啃食,酥麻和疼痛占据了整个感知,眼前的虚无开始消散,瞳孔恢复清明。
身体保持着死亡时的模样,能感受到血液从毛孔渗透回体内,无法控制自己头部和眼球的转动,看见的只有黑色气流夹杂着不明颗粒,有轨迹地在周围和直视的夜空流转。
---噩梦,无法逃离。
窗外传来人声,嘈杂但是充满生气。
‘滴滴-滴滴-滴’
响声从房外传来,将李知的思绪拉回收拢。
猛地睁开,映入眼里的只有每日可见的天花板,还有呼吸间嗅出来源于房间,熟悉且陈旧的味道。
风扇依旧在转动,南方夏季特有的闷热潮湿即使在高层也仍无法被吹散。
回想起昨晚那极真实的梦,醒来一切如常,没有痛苦但束缚一直存在。
生活远比梦中昭见的死亡来得沉重。
挣扎着起身,撕下昨天的日历,将琐碎的动作完成,顺便瞧了一眼手机信息。
嗯,和往常一样,零。
就餐结束后,李知满意地坐在电脑前准备打发时间,但只见屏幕和存储一片空白。
“没有?什么都没有?!”
储存盘和浏览记录消失,身体突然被抽空力气一般,抓起茶几上残余电量不多的手机,翻看过昨晚和伍瑶仅有的几句交谈后,他在惊疑中走向阳台观望。
“昨晚又没打雷又没刮风的,怎么楼上的玻璃窗掉了”
“我就说做梦正香,是哪个缺德货大晚上不睡觉砰得一声把东西从楼上往下扔,高空抛物还不罚死他。”
“别吵了别吵了,物业来管这个,说实话昨天那声音我以为小区又有跳楼的,吓人。”
“还不是这家玻璃窗质量差,五金老化吧。”
“管它跳不跳,别在小区跳就好了,搞砸我们小区楼价。”
“都散了吧,没砸着人就是好事。”
聚集于楼底的小区居民的议论声不断灌入耳中,蹲在窗后的李知抱着头,他怎么也没想到,梦是已存在的事实,自己的确做了常人眼里的懦弱举动。
脑海里的记忆断断续续地开始涌现。
砸落地面那一瞬间的撕裂感二次降临,肉体传来的幻痛远不及思维被蚕食来得真实。
即使死亡也不能逃离无趣且难以忍受的日常,这对李知来说,更不能接受。
[准备好迎接新生了吗?]
[A0107,申请进入测试。]
[噩梦游戏开始。]
一种让思维深处感到颤栗的声音响起,机械感的声线却总有种让人吐槽的想法,如果不是因为四周无人,李知大概会认为是联邦国的娱乐整蛊节目。
如果它没有那么令人感到渺小和无力的话。
受到记忆冲击的李知下意识点头,他没有想过这古怪奇异的声音是怎么能在自己脑子里回荡,也没有思考这段话的含义,他什么都没做,就好像整个人真的就顺着不知名的河流漂走。
虚幻的声音回荡在思绪中,如同受到撞击后残余震动的钟,大脑只感到迸裂般的疼痛。
连死亡都不能由自己选择。
此刻,谁也不知道,101604住房内青年随着不可视的身形渐隐,就像被抹去一样,只有屋内残留的痕迹能证明这地方有生活的影子。
“我?”
睁开眼,仍然是熟悉的地方,房门外传来电视节目的声音,更远传来金属与木板相触的声响也非常清晰。
李知只感觉自己刚做了一场梦,头疼欲裂,咽喉的苦涩感催促着他摄入水分,电视里传来的是联邦主持播报的甜美声音。
‘嘎吱-嘎吱’
客厅老旧的摇椅正被人使用着。
似乎是房外的人听见了声响,笃笃声随着菜刀清脆的搁置声消失,急促的脚步由远及近。
“儿子,你好点了吗?”妇女双手在腰间围裙上擦拭一番后,有些担忧地望着李知。“口渴吗,妈给你削个苹果。”
能看出关心,但是李知不知道为什么,总觉眼下从心底涌现出一种久违的渴望。
“没...没事。”
“你这孩子,周末在家玩个游戏都中暑,得亏我和你爸这老骨头还能抬得动,赶紧起来吃饭。”
“诶,厨房还开着火呢。”妇女像是刚把重要的事情想起,惩罚性质地拍了拍额头,转身走出,只带走了居家鞋留下的一连串声响。
身体仿佛虚脱一般难以支撑,但李知知道,自己虽然是标准的宅男体质,但健康状况完全没有问题,也不肾虚。
倚着门框看着阳台上的摇椅以及仰躺在上面的中年男性,他不太确定,那熟悉的感觉是否是真实的。
“爸。”
中年男性,或者说李父,翻身朝向屋内,闭着眼用轻微点头来回应,李知不疑有他,记忆中的父亲就是那样,不善言辞,稳重和平淡。
如常做了自己的事情,也备好了工作需要的文件材料,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今天的傍晚十分漫长,就像夜晚永远不会到来一样。
窗外是夕阳映红的景色,车流也在飞驰,小摊小贩依旧在楼下的荫凉支着蒲扇,林荫小区的居民也在进出楼房,蝉鸣也照旧断断续续地从树丛方向传来。
鼓膜震动的声音,是那么地令人烦躁。
“开饭了。”
收起那种奇怪的违和感,李知将手中把玩的刻刀放置在书桌右边的抽屉,那个整齐摆满了一堆工作物件的木抽屉。
餐厅的百叶窗透过了一部分光点,李母还在厨房忙碌着,冲洗流水声不止,就餐的寂静和李父的无言让人感到压力。
只有咀嚼和碗筷触碰交接,还有墙壁上的时钟所发出的声响。
感受着口腔内牙齿碾碎血豆腐,感受着那种半固体带来的咸腥,他突然有种既视感,就好像有什么事情曾经发生过一样。
比如,自己的父母绝对不会吃血豆腐。
或者,自己全身传来那种好像经历过碾压,所带来的支离破碎。
如果年幼时的李知没有被自己的好奇心撺掇,凌晨在厨房里对着热锅放血做血豆腐,地板滴满了不规则的红色液体。
如果当时父母没有表现出厌恶和恐惧。
如果李知的父母在一段时间后,得知他精神鉴定无反联邦社会安定倾向,仍然选择离开这座城市并且切断联系。
如果很多事没有发生,这当然只是一道很普通的家常菜。
还有那把用来切开自己皮层的美工刀,仍存在于这个家里也很令人惊奇,明明在事情发生后就被惊恐的李父丢弃在楼底的垃圾桶内。
李知忍着心底奇怪的笑意,看着眼前这虚假的东西,楼外的车辆,居民,甚至小贩都像被完全隔绝,自己一直厌恶的环境怎么可能不熟悉。
真实的世界只有自己悄无声息。
久违地被勾起好奇心,背对光源而坐的李知突然放松,将放下竹筷的手挂在椅背上,一直以来麻木的表情开始有了弧度。
“这不就像那套小说衍生故事里的异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