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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布隆迪2006年 (1)

木达胡是我们这趟布隆迪之旅中必须去的地方,德奥的逃亡就是从那里开始的,而且这是除布坦扎之外,另一处德奥从没回去过的地方。德奥最后一次到木达胡是1993年10月22日晚上,那时他从木达胡逃了出来。德奥听说过这样一则传言,说他曾实习并生活过的那家医院,不知是在战争中还是战后被彻底摧毁了。德奥推想,在那家经历了血案的医院旧址上,应该已经盖起了新的医院。如果这些猜想都是正确的,那德奥就再也找不到十几年前他死里逃生的那场屠杀的痕迹了。

“但无论如何,我们都要走一趟。”德奥说。

我在布隆迪地图上找到了木达胡,从我们在布琼布拉的酒店到那里差不多要穿过布隆迪三分之一的领土——也就是说,差不多相当于穿过三分之一个马里兰州或比利时那么大。从地图上看,这条路走起来会比较顺畅,但我们的司机说,标在地图上某些马路在内战时或被堵死,或干脆消失了。

我们的司机也是德奥家的一位老朋友,叫因纳桑。和很多图西或是胡图布隆迪人的遭遇一样,因纳桑的妻子和孩子都死于战火。后来,他遇见了一个同样也在战争中失去了家人的女人,这个女人在战时被一个得了艾滋病的士兵强奸了。因纳桑和她结了婚,婚后这个女人死于艾滋病,临死前,她央求因纳桑原谅她,原谅她把艾滋病传染给了他。但是对此,因纳桑只是和德奥说了一句话:“我真的很想她。”和因纳桑相处让我觉得他是一个完全值得信赖的人,他开车很小心——至少在布隆迪来说——而且他明事理,处事镇定。因纳桑说,要到木达胡去差不多要走三个小时,如果早点出发的话,那我们还能赶在天黑之前回来。对我来说这点很重要,因为天黑后警察会封锁主要的道路。

但我们还是比计划出发时间晚了一个小时,然后又在布琼布拉的商业区耽误了好一阵子,停下来换钱、买汽油。我们穿过布琼布拉郊区往山里走时,我开始有些担心:我们会不会迷路?我们能在主干道被封锁之前赶回来吗?我们还会像几天前那样,又遇到一个警察设置的临时路障吗?那一次,德奥同警察耗了将近一个小时才谈妥让我们通过的“好处费”。

德奥看起来也有些紧张,但却是出于不同的理由。

“昨天晚上我睡着了,但是我还是做噩梦了。”

在车里,德奥坐在前排,我在后排。

“德奥,”我说,“如果你在木达胡觉得不舒服,我们就马上离开那儿。”

“没关系。”

“我们在路上也可以随时停下来,看看新建的医院。”

“我们就看看……”德奥声音越来越小,他说昨晚他听说有一个童年伙伴也被杀了。

“我之前不知道他是被杀的。”德奥拿着一沓有些破旧的布隆迪法郎,纸币的边已经卷了起来,钱上也沾着汗渍,德奥轻声说着:“这些钱都是放在脏兮兮的口袋里,经过的手也都脏兮兮的。这些钱……”德奥声音很低,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还有点哽咽,“我不知道他是被杀的,但我相信这消息是真的。我真得好好找找还有多少人活着……找找我的老朋友里都还有谁活了下来,这样要比知道死了多少人好受得多。”

我们的车险些与前车发生事故,我紧张得喊了出来,而德奥今天好像有点半睡半醒,声音也和平常不一样,说话时缓慢而低沉,好像疲惫得提不起自己声音:“知道吗?这些人都疯了。”

我看着外面的山景,和德奥聊起砖料来。德奥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他打算在卡扬扎建一个诊所,因此得弄清从哪里能花更少的钱弄到更好的材料来盖房子。一些孩子在路边慢慢走着,穿的衣服像是用面粉袋做的,上面满是窟窿;路上有人骑着自行车驮运东西,看他们能够在背后和快要散架的车架上载那么多东西,着实让人惊奇——有大袋大袋的木炭、一排排装满棕榈油的汽油罐,还绑着一个木制的床架。爬坡的时候,我们就看见有六七个骑自行车的人用手抓着卡车后斗,好让车带着自己向上爬。骑自行车的人很多都赤裸着上半身,只穿一条脏兮兮的短裤和拖鞋,我们甚至还看见一个连鞋都没穿的人。德奥看着他们说:“人们日子难成这样、苦成这样,他们怎么可能不去杀人呢?”我知道德奥只是说说,他并不当真,而我也不该回应。

布琼布拉平原地区设有一条主要公路,是双车道的铺面道路,一直往北延伸直至卢旺达,我们就在这条路上开了一个多小时。路是沿着山脚修建的,有些路段的边缘路面已经开始破碎,而有的路段在很多年就被炸毁,又在旁边的山坡上修了坑坑洼洼的土路当便道,这些便道现在还在使用。然后我们转向正东方向,到了一个叫布戈拉马的小镇,在这儿,路越来越窄,路边的树林越来越葱郁,而空气也更加清新。我们现在又进入了高地,海拔约有一英里。

“看,这里的景色多不一样。山的味道,新鲜的空气。这个地方太棒了!”德奥说。

我试着和德奥随便聊聊,结果话一出口,我就直想给自己一巴掌:“在逃跑的时候,有没有经过和这里一样美的地方?”

“没有,”德奥说,“我当时没注意这些。”

接着有好一阵子我们都没再说话,然后德奥先打破了沉默,他说:“我那时曾路过这里,但我记不得具体是哪儿了。”他看着车窗外,我听见他小声说:“我那时只是太害怕了。”

再后来,我们在路上就没再多说什么。在过布巴拉兹河时,德奥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嘶喊,从木达胡逃出后的第一天早上,他两次穿过这条河。我还记得德奥曾告诉我,他逃亡的第一天一直都在沿着布巴拉兹河谷走,路过河边成片散落着的尸体。那时,他沿着河谷一直快走到基宾巴,而如今,我们正驱车行驶在基宾巴的郊区。前方路边有一处样式独特的建筑:三排方柱围成半圆形,上面顶着一个造型很简洁的檐壁,在檐壁的最上方,用很粗的字体刻着一句法语,意思是:“永不重演!”德奥让因纳桑把车停一下。

“这是极为少数的纪念碑之一。”德奥说。这座纪念碑的对面,就是德奥当时看见的那所着火的中学,他的表妹吉纳维芙当时就在那里上学。学校在山上,而山下就是德奥穿过的那条河谷,遍地尸体。学校中发生的那次针对图西学生的屠杀是校长组织的,而后来他也因此被处以绞刑。纪念碑白色的柱子上已经长了黑黑的霉菌,碑前小广场上铺设的石头平板的缝隙间也冒出了杂草。

因纳桑带着我们继续往前走。在布隆迪的第二大城市基特加——我几乎没有意识到这是个城市,德奥也没多介绍——我们调头往北走,驶上了一条黄土路。

“我觉得胃很难受。”德奥说。

虽然知道他不是在和我说话,但我还是觉得应该说点什么:“想回去吗?”我想我的声音里甚至充满了期待。

“不,不,不,不用。”

“真的?你确定?”

“嗯,不用回去。”他说,然后又补充道,“我想安静一会儿,先不说话了。”

然后他就真的没再开口,在接下来的路程一路沉默。这条土路肯定是最近整修过,走起来还很平坦,事实上,感觉似乎有点太平坦了,就好像我们的车没怎么着地,轻轻地飘浮在空中似的。车子平稳地转向,好像一架飞在空中的小飞机。但对我来说,一切正慢慢超出我的承受范围,这条路的颜色太过明亮刺眼,空气里的尘土太多,而这段沉默也持续太久。我甚至觉得这次旅行是要把我们带向某一黑暗的腹地,而我现在如果回头看的话,就会发现身后的路在一点点闭合消失。我往前探了探身,告诉德奥:“也许我们应该回去。”

德奥朝我这边转了转身子,很坚决地说:“也许现在你看不到面前的海,但我们现在就置身于一片海的中央,我们必须接着往前游。”德奥这是在让我别再多说,于是我努力克制着不再开口。

德奥会不时简短地评价几句:“这个地方简直就是个噩梦,很多民兵就来自这里。”“我们刚穿过的那条路是通往布根德纳的。”我还记得他讲起过,有一天早上,他在布根德纳的一个小镇上看到一家人全部遇难。“这儿又到布巴拉兹河河谷了。”现在路两边是高高大大的桉树,路边有几座砖头房子,都已经坍塌,房子的废墟中露出来一些杂草。“我不知道我当时为什么要来这儿。”德奥这样说,好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他是指当自己还是医学院学生时,曾主动要求到木达胡实习的事。德奥指着车子左边,路的下方是一条河谷,那儿长满了灌木丛,德奥漫长的逃亡就是从那里开始的。

“我跑到了那下面,”德奥接着小声补充了一句,“小心翼翼,连喘息都怕被听见。”

“是为了躲开大路?”

“对,没错。”

又走了一会儿,因纳桑把车开到一条修得很好的土路上,穿过一座简陋的大门。然后停了下来。现在我们的正前方就是木达胡医院的废墟了,这里并不像传言说的那样被拆毁重建,完全没有。十三年前的那些建筑现在大多毁于一旦,只有一处原址留了下来,恰恰就是德奥曾经生活过的宿舍区。残留下的这片是一处水泥平房,显然有人重新修整粉刷过了,原来白色的墙壁被刷成了黄色。德奥静静坐在车里,透过挡风玻璃看着那片房子。这时有个人从我们眼前走过去,完全没理睬我们。他可能是个农民,还扛着一把崭新的大砍刀,刀刃还用塑料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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