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帝国,扬州,广陵港
当我骑着从驿站“征用”来的马匹到达广陵港时,已经将近正午了。扬州的广陵港与镇江的京口港隔江相望,当年壮志难酬的辛弃疾在京口写下“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让这座港口闻名,它对面的广陵则黯然失色。实际上,广陵的货运吞吐量和国民生产总值与京口比起来丝毫不逊色,曾经也有天下各邦的货船在此流连。
由于广陵港在扬州城的南边,清军从西边抛进来的僵尸数量和活动范围都有限,而水军部队已经被征调走了,所以也没有驻军,我必须小心谨慎。空无一人的平坦的码头上是一排排的空仓库,非常影响视线。万一里面蹦出一个僵尸怎么办啊,我感到脑袋上冷汗直流,飞鱼服的后背也湿透了。我提着绣春刀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在安静得不正常的空仓库间穿行。终于穿过了这一里长的无人区,我松了一口气,向港口东侧的商业区走去。
商业区也没有一点噪音。按照前人的经验总结,特别是李时珍的研究报告来看,僵尸是具备一定听觉的,也会在没有目标时进入“假寐”的静止状态,所以这就可以解释现在的情况了。居民们为了不吸引僵尸而噤声,僵尸因为失去目标而停止活动,一点多余的声音都没有。还好港口我来过很多次了,而且对于我要找的地方轻车熟路。终于,我站到了我要找的地方。把绣春刀杵在地上,我对着正午的太阳眯着眼睛看着牌匾。
杨记货栈。
我轻轻敲了两下门。没有回应。意料之中。我猛地把门推开,又下意识地伏倒在地。随着一声尖叫,三枚银质铅弹从我头上飞过。我抬起头来,发现一名穿着青袍的年轻女子正提着一把枪口冒烟的西洋火绳枪,皱着细长的柳叶眉,一对明亮好看的杏目既惊慌又害怕地注视着我,雪白的皮肤颇有苍白的感觉。
哦,杨霁还是这么漂亮啊……我走神了,不知不觉笑了起来。
“马林,你怎么都不说一声啊,我差点把你打死,你看你……”她的语气故作责怪,但我能听得出是为了掩饰她的歉意。“咚”她一下把西洋火绳枪扔在我胸口上,啊,好痛!她是故意的吗?那一口标准的女性华北官话又出现了:“你是锦衣卫嘛,不怕死,身手灵活,躲过去了……”这下就只有歉意了吧。突然,她抬出脚踩了踩我胸口的枪,压着声音喊道:“这破玩意儿好重啊,我端了半天,累死我了累死我了,马林你给我送的什么灭尸专用枪啊是想害我命啊!”
我起身看了看四周,六个店小二手持连发手弩惊恐地看着我,店面的地上设置有拒马桩布置的路障,四处散落着火铳和长刀用于搏斗时随手选取武器。
“呵呵,这屋子里的兵器,只怕我大明神机营见了也会眼馋啊。”我这话不假,这屋子里七个人的装备比一个十人队的神机营还要精良。
“啊,不会真的有人喜欢收藏兵器吧,不会真的有女生没事儿做就收藏火器吧,不会吧?”杨霁得意洋洋地把玩着地上的神机营三眼火铳、锦衣卫血滴子、日本单兵铁炮、土耳其火绳枪和西班牙火枪,“唔,你要吗,还是那句老话,随便拿。”
“让我拿……那你干嘛还要用我给你的灭尸枪?”我把玩着那把日本铁炮。铁炮的射速和装弹速度略快于火铳,万历年间我们在与日本发生在朝鲜那场战争中没少吃它的苦头。杨霁拿出一枚银弹说:“你看,这子弹好大个啊,也只有你送的枪能发射了。你那把枪哪里来的?好像是从佛郎机人那里搜来的吧。”我点点头:“是的,不过那些佛郎机人非要说自己的国家不叫佛郎机,叫葡萄牙。李时珍早就说银对于僵尸是剧毒,可是我们一直没能将银制作成子弹。现在这种火绳枪已经列装皇帝陛下的禁卫军了。”
说起这把枪,我又想起第一次见到杨霁的时候了。
那是三年前,那时我还不是缇骑。那一次上级说要对厦门外海的倭寇进行清剿,我也随队过去了。我伪装成一名沿海流民加入了一队倭寇走私犯。当我登上船时,我才发现那哪里是什么走私船,那分明是日本的军舰。绣有风林火山的大旗上,德川幕府的徽记熠熠生辉。铁质的战舰上有16门火炮,船上的倭寇根本不是在海上讨生活的海贼浪人,而是清一色的幕府武士和忍者。我被分配到底仓划桨。
凭借我学会的日语,我慢慢发现倭寇正在酝酿着一个阴谋。原来日本幕府将军德川秀忠认为,在万历壬辰年间的朝鲜战争暴露出明军的战斗力并没有预想中那么强,武艺高超的武士们可以一刀斩下疏于训练大腹便便的明军校尉,在碧蹄馆冲入敌阵的忍者可以以一当十,大名鼎鼎的神机营在与日本铁炮部队的火枪对射中往往因为勇气不足而主动撤退,最重要的是明军各将领之间的矛盾使得战争成为了一盘散沙的战斗。日本将自己的失败归咎于海军的落后,于是大力发展水师,伪装成普普通通的海贼,企图能从海上征服中国。
要不是红毛夷突然发动对长崎的攻击,日本联合舰队主力覆灭,想必现在的倭患绝不会比嘉靖年间轻松。不过我们一直试图弄明白为什么红毛夷所谓的东印度公司会孤注一掷地派出全部舰队进攻一座日本名不见经传的港口。
接下来的事情就比较戏剧化了。有一天我们所在的军舰在鼓浪屿外海发现了一支货轮编队。普普通通的货轮,从南方北上,一共有4艘,排水量和载重量很大,没有军舰护航。这种送上门的美食,倭寇自然没有不吃的道理。
当风林火山标识修饰的帆鼓满冲向商船队时,突然一阵火炮袭来,大部分因为铁质装甲而跳弹,但仍然有一些打在甲板上,直接把桅杆炸到海里去了。那些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商船居然有火炮!倭寇们惊了惊,但武装商船这玩意儿大家都很熟悉,最要代表性的就是西班牙夷人的“马尼拉大帆船”,他们空有火炮而没有善战的船员,所以军舰还是全速前进,企图在跳帮作战中占领商船。
眨眼间,四艘商船甲板上出现了数十人,手持各种火器和弓箭向倭寇乒乒乓乓地射击,而且是在铁炮射程之外,十多个训练有素的忍者就这么白给了。据说训练一个忍者需要耗费忍者体重那么重的等量白银,这等于一个大名一个月的地租就被几个商人打没了。紧接着,随着距离的靠近,更不可思议的事情来了。四艘商船主动从不同方向撞上来,哇哇乱叫的护卫手提长刀就冲了上来。倭寇被打蒙了,甲板上到处都是两方的尸体。这伙商人可真是武德充沛,不去关中打农民军真是可惜了。
有一个首领模样的武士觉得有点不对劲,他以为自己中了明军的埋伏,而我们这些划桨的中国人中一定有内鬼。其实我心里也很纳闷,这烂泥扶不上墙的大明恐怕在泉州都凑不出这么一支凶悍的水师,我还巴不得这是明军呢,那张献忠和李自成还不得跪下来叫爷爷?武士提着刀一排一排地将中国浆手的头颅砍下,到我这一排时,他吃惊地发现自己的刀不见了。
不管是哪个地方,当了官的人相应的能力都会下降。我提着那口倭刀一路杀上甲板,和一个身上别着九鬼家族家徽的忍者打得有来有回,那些浆手也各自提了趁手的兵器加入进来。很快倭寇被我们全部杀光。我带着满身的伤口拖着卷刃的倭刀走上了商船的甲板。商船上的旗帜写着大大的“杨”字,确实只是普通的商船。
在因为劳累和失血过多昏迷前,我见到了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昏倒时,我正在悔恨自己穿的是浆手的汗背心,而不是英姿飒爽的飞鱼服。
我回过神来,想起还有工作,不能因为这些事情误了大事,对仍然在挑选武器的杨霁说:“那个,码头上你还有多余的船吗?史督要征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