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弇闻言一怔,转身离开时又看了钧弦怀里的西廷钰一眼,眼中闪过愧色,无奈而悲悯。
西廷钰算起来也是他的表弟,虽不亲厚,却也无仇怨,但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对与错,既然已经选择了,便没有资格去心软。
他心中其实有一丝庆幸,西廷钰被他人带走,至少,他可以活着。
虽生犹死,虽生犹死……
解语苑门外人声鼎沸,当先走进的是一个身着华服的虞国公,他看着被熊熊大火吞噬的阁楼,苍老的面容上出现了一种复杂的神情,似悲,似怒,似无奈。
他应该是结束了某个宫宴而来,身后跟着后宫一众妃嫔,仪仗队簇拥着,前来救火的侍卫和宫人也乱作一团。
景洛让莫愁和司错先行,自己坐在宫墙暗处看着这位虞国公,说实话,这个人一旦褪去华服王冠,就是丢在人群中一个找也找不出的糟老头子,已看不出年轻时的丰神俊逸之姿。他这一生,年少轻狂且纵情声色,靠岳丈一族扶持登上皇位,中年时励精图治了十年又荒废了,宫中奢靡无度成风,到了老年变得八面圆通,世故老道,唯利是图。
夺了温贞皇后之父,徐大将军的军权,将她的亲族诛杀流放,却在她郁郁而终后建了解语苑祭奠追思,一度情深如许。一年后还是依例扩充了后宫,莺莺燕燕无数,花开花败不断,从不缺春花秋月。
景洛回头看了眼火海下的垂丝海棠,传闻温贞皇后温婉娴淑却被辜负一生,那窈窕花枝低拂若美人垂眸,落阶一寸轻红雪,卷地风来政恼人。这解语苑不应困住解语花的香魂,付诸一炬,便解脱了她。
景洛轻叹一声,缓缓起身,拂袖而去。
她回到阿婆的院子里,看到屋外有个竹椅,她走过去轻轻坐下,其实杨弇猜得不错,她的功力深厚高绝,在短时间内提升了境界,却有阻塞停滞之险碍,加上心脉损伤久未痊愈反而有加重的趋势,更是祸不单行,当时若是与杨弇再对一掌,她必败。忍住如蚁噬骨的疼痛,慢慢调息内力,让真气如泉水流过经脉,浸润洗涤,从天光微亮到旭日东升,疼痛不再难忍,晨曦照着蔷薇花上的微露晶莹可爱。
阿婆轻轻推开门,看到坐在外面的景洛一惊,“小公子怎么坐在这里?”
景洛抬眸温柔道:“无事。”
小轩揉着眼睛,从后面走过来,迷迷蒙蒙地打了个哈欠道:“哥哥,你起得好早。”
景洛笑着抱住他,站起来将他举高,小轩惊奇地瞪大眼睛,他从来没有这样玩过,灿烂地笑着,“阿婆,好高,好高啊!”
景洛又将他抛高然后接住,抛高,接住,才把他放下,玩耍间,小轩戴在脖子上的玉佩从衣领中颠簸出来,果然是素月纹,白露暧空,素月流天,与解语苑阁楼中妆奁上的纹理别无二致。
景洛还不能确定这其中有什么联系,但知绝不是巧合。
阿婆看着他们玩得开心,慈祥地笑着,“好了,别玩了,哥哥举不动你了!”
小轩嘟着嘴摇头,举着手还要抱。
景洛轻轻地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子,笑道:“去洗漱。”
小轩瘪了瘪嘴,还是听话地跑去洗漱。景洛转过身来,对阿婆道:“阿婆,我现在就要离开了,如果你愿意,可以和我一起回洛都去,我定会妥善安置你们。”
阿婆看着景洛的干净纯粹的眼眸,沉默了一下,笑着摆手道:“小公子与我婆孙二人素不相识,何必要添个累赘?”
“阿婆可知天宸丽妃虞婵,我是丽妃娘娘的属下,渔阳虞氏与徐大将军乃是世交,我家娘娘必不会害小轩的。”景洛从怀中拿出一方锦帕递给阿婆,上绣的也是素月流天。小虞说这是温贞皇后赠予她母亲的,她一直带在身边。
阿婆看着锦帕,浑浊的眼里出现动摇之色,思索着道:“虞婵小姐。”
景洛接着道:“阿婆,这里虽偏僻,但仍在虞安城内,过去十年来无事,是你们谨慎,但事无绝对,难保之后的十年、二十年无人发现,到时就悔之晚矣了。”
阿婆面色苍白,眼神黯淡无光,颤颤巍巍地地向后退了一步,景洛连忙扶住阿婆,发现她的手都是颤抖的,似乎想起了什么痛苦的事情,眼眶里缓缓落出来一颗泪来,她颤声道:“不能……不能让小轩有事。”
景洛扶她坐下,轻轻地,右手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后背,语气中带着令人安定的温柔,“阿婆,我们一起走太引人注目了,我先离开,过半个时辰后会有一个乔装打扮成绸缎商人的商队经过这里来讨口水喝,以这块素月锦为信物,他们会带你们安全地离开,等出了虞安城我们再会和。”
阿婆点点头,猛地攥紧她的手,她看起来很虚弱,手上的力气却出奇的大,看着她的眼睛道:“小公子,你一定要护小轩平安。”
景洛将右手放在左胸口处,微微低下头,神色郑重而虔诚,这是虞州人向神灵起誓的动作,“若我有负今日承诺,天地不容,诸天神佛共诛之。”
阿婆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缓缓松开她的手,嘴角露出笑意。
景洛站起身来,微微躬身行礼,离开了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