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立秋时节了。每逢秋天，人们似乎总是不那么畅意，心中没来由地飘来几丝惆怅，以及街道两旁日渐萧瑟的景象。
开学的第一天，注定不那么太平。
政学楼三楼校长办公室的铁门大开着，不时透进已略带凉意的秋风，沁人心脾。
校长办公室里的沙发上坐着位女同学，她将长发轻轻束起，露出白皙的脖颈，她微微低头走神，如潭水般的眼睛里的目光在桌下的茶具聚焦，校长正端坐在办公桌后的檀木椅子上悠哉悠哉地喝茶，而另一边就仿佛与他们是两个画面的人物。
此时坐在校长对面的政教处谢主任强忍着怒气，正与校长交代情况。这位中年男子可是说是非常凄惨了，他的头发稀疏地耷拉在他的脑袋上，可以预见的是在不久之后这几根头发也会不保了。
沈琬琰似乎对这面前这位滔滔不绝的言语充耳不闻，无非就是说对学生对学校的影响不好，她低着头纯属是因为昨晚被范越麒偷偷叫过去熬夜打游戏打困的，不过吹进来的风灌了脑门，她已经清醒许多了。
“校长，我觉得这个行为比较严重了，希望您能做出处理。”谢主任边说边扭头看她，却发现当事人似乎完全没有在听。
“沈琬琰？”谢主任试探地叫道。
“老师，我在的。”沈琬琰回过神来，平静地看着对方。
谢主任无故感觉有些不安，因为沈琬琰的眼神太过平静，让他产生了一种就算这里现在是一具尸体，她也能用这样的眼神来打量。
校长没有说话，反而拿起茶壶倒了杯茶，冒着清香的茶推到了谢主任眼前，他心虚地冒冷汗，说怎么好意思让校长倒茶。
校长笑了笑，“照谢主任说，有同学举报沈同学和社会混混在一起，是吗？”
“校长，我亲眼所见，沈琬琰同学在今天早上进校门前在小巷子里和混混在一起。对吗，沈琬琰同学？”
沈琬琰闻言，没有着急开口，只是站起来走到相差他们五步的位置，才慢慢应道：“是的，我今天早上确实和社会混混待在一起过。”
谢主任忙道：“校长，我句句属实，您看怎么处理？”
校长摇了摇头，对谢主任说：“不急。”
沈琬琰第一次打量面前的这位校长，第一眼看去，他气度不凡，他的眉宇之间流露出一股力量。年过半百，他的气质与其说是一位校长，倒不如说他是一位不问世俗，气质超脱，学识深湛，却又平易近人有三分烟火气的学者。听起来是很矛盾，但是这样形容面前的这位校长却是最合适不过了。
校长又对谢主任说了几句，谢主任便看了一眼沈琬琰就出去了。
沈琬琰再回头时，校长对她招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对面的位置。
等到她坐定了，校长才缓缓开口：“喜欢喝茶吗？”
沈琬琰一愣，显然没反应过来校长为什么突然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她摇了摇头，“太苦。”
校长见她这般也不在意，从旁边拿出一个新的茶杯，消毒后慢条斯理地往里面倒茶水，茶叶的清香四溢，很快就席卷了整个屋子。
沈琬琰有些不解，但是她还是安静地等待校长做完这一套动作。
终于，校长把倒好的茶推到了沈琬琰面前，“我喜欢喝茶。”
沈琬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校长见了，只是拿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满足地说：“茶才是人生。”
沈琬琰笑了笑，“校长，您不准备问我为什么和混混待在一起吗？谢主任看起来很生气呢。”
面前的人只是将自己的茶杯再次倒满，答非所问：“你先喝一口茶吧。”
沈琬琰低头看了看清淡的茶水，拿起来喝了一口，皱了皱眉，“苦。”
校长看她皱眉的表情，面带笑意地开口：“你刚才问我，你说我为什么不问你和那些人待在一起，其实这个问题并没有任何意义。如果你想说，我不问你也会说，如果你不想说，我也尊重你，就像你没有问我为什么喜欢喝茶一样。”
沈琬琰惊讶片刻，坦然道：“我无法跟您说我为什么会找他们，但是请您相信我，一定不是坏事。”
沈琬琰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她会希望面前这位德高望重的校长相信自己，也许是因为校长太过和善，也许是茶叶的安神作用。
对面的人只是开始倒茶，又喝茶，没有了回应。
沈琬琰心下一沉，转身要走。
“好，我相信你。不要让我失望哦，沈同学。”校长沉稳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沈琬琰扬了扬嘴角，回道：“校长，茶真的很苦。”说完，她便走出了校长室，嘴里还余留茶的苦涩与清香，再细细回味，唇齿间竟有一丝甜意。
沈琬琰和社会混混在一块的消息在学校传遍了，还有部分好奇的学生在私下偷偷议论这次的惩罚是什么。
其中一个初二三班的陈子衿同学也参与其中，不过不同的是，她显然是沈琬琰同学的脑残粉。
“不是吧，她真的和混混在一起玩啊？”陈子衿的同桌说。
“对啊，谢主任都说他亲眼所见了！能有假吗？”另一个同学附和道。
陈子衿觉得有些烦躁，毕竟听别人嚼自己偶像的耳根子这件事情本身就不让人愉悦。
她冷冷地说道：“在背后议论别人有意思吗？”
旁边的同学估计是被她的低气压吓到了，悻悻地闭嘴了。
陈子衿很想就冲到初三沈琬琰的班里去问她，到底怎么回事，肯定不是像同学们议论的那样的，她不相信沈琬琰会和混混有关系。但是她什么也没做，只是给自己灌了一大口水，继续埋头写数学题，想要把烦躁都抛诸脑后。
而沈琬琰本人是不在意同学们对她铺天盖地地猜测以及议论的，顾宁宁也曾几何时跟她说过，但是回应顾宁宁的只有四个字，“关我屁事”。自此，顾宁宁就再也没提过。
班级里一下课就炸开了锅，同学们都因为好奇而凑在一起议论，但又有些畏惧沈琬琰而不敢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沈琬琰只是戴上耳塞，趴在桌上，准备眯会。
对于她和社会混混这件事，她不想解释，也不会解释。这是她自己的事，关别人什么事，别人有心思操心她倒不如去关心关心自己这次开学考能不能及格。
顾宁宁从外面回来就一直皱着眉头，已经有不止一个同学拉着她想要了解情况了，顾宁宁本人对这件事也完全不知情啊，但她也不会去问沈琬琰的，因为她知道，沈琬琰想说会自己和她说的。
顾宁宁转头看了看闭上眼睛似乎已经睡着的少女，有一道阳光落在她的脸上，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注意到面前的人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顾宁宁忙拿了本书帮她挡住光线。
沈琬琰没有任何征兆地睁开了眼睛，把顾宁宁吓得一个踉跄，差点从椅子边摔下去。
“怎么了？”沈琬琰摘下耳塞，揉了揉眼睛。
顾宁宁轻轻地叹了口气，她知道沈琬琰从来不在意别人说什么，但顾宁宁还是替沈琬琰感到生气，“没什么，就是大家都在议论你。”
像是没听到似的，沈琬琰低下头沉默了片刻，又抬起时顾宁宁看着她眨巴她的大眼睛对自己说：“今天食堂吃什么？”顾宁宁这才松口气。
…
附中。
范越麒在上电脑课，但是由于他昨晚拉着沈琬琰一起打游戏，现在已经没了打游戏的念头，只是打开贴吧有一下没一下地刷着。
他觉得附中的贴吧无趣了，又打开了一中的贴吧，他明显地看到热度最高的帖子里有一张背影让他觉得非常熟悉。
他操纵鼠标点开那张图片，他眯了眯眼不断放大图片，才反应过来，这图片上的背影不是别人，就是沈琬琰！那个被他昨天晚上拉着一起打游戏的好闺蜜！
令他觉得有些不爽的是，这个帖子的标题是学霸兼校霸的身份背后，竟又增新身份？
范越麒越看越觉得莫名其妙，且不说这些人一下说沈琬琰和混混在一起谈恋爱，一下说沈琬琰其实不是学霸，都是抄别人的这些无稽之谈，单说沈琬琰为什么要去找混混啊？
他的眉头紧锁，同桌见他脸色难看，小声询问：“怎么？网恋恋到大叔了？”
范越麒没心情开玩笑，对他摆了摆手，“去去去。”他把网页偷偷用手机拍下来后关了，打开QQ给许煵发了个信息。
天气阴沉沉的，湿气很重，白雾把远山的轮廓给遮住了，显得神秘而压抑。
“你说沈琬琰早上去找混混？”许煵皱了皱眉头，清俊的脸显得有些苍白，似乎是没睡好。
“对啊，一中贴吧都传遍了。据说，琬琬子还被叫到校长室了，不知道有没有请家长。”范越麒内心隐隐有些担忧，他这才抬头注意到许煵脸色苍白，“你不舒服吗？”
许煵摇了摇头，“没睡好而已。”
许煵回答的敷衍，范越麒满心都是那个帖子的事也没再问。
少年出了一身冷汗，实际上他昨天晚上又做噩梦了，导致他半夜惊醒过来直到天亮都没睡着，吃了早饭后还吐了一次，只不过他藏着没让叔叔阿姨察觉。
许煵叹了口气，感慨有的时候人的第六感是真的很准。
他把范越麒的手机还给范越麒，有关沈琬琰不好的言论他不想多看一眼，他怕自己反胃再吐一次。
说沈琬琰和混混谈恋爱？
全他妈放屁。
许煵心里骂道。
…
一中此时也炸开了锅，因为沈琬琰不但没有被叫家长，反而只是被罚扫操场那颗苍天大树的落叶，这种惩罚等于没有。
谢主任气愤又不解地找了校长好几次，校长只是摇摇头，说那是好孩子，不会出事。谢主任也只好作罢。
秋意更浓了些，树叶由翠绿变成了金黄，落在地上像一张地毯。
沈琬琰拿着扫帚专注着扫地，顾宁宁在旁边帮忙扫。
沈琬琰把一堆树叶扫到一起之后，转头叫了声“顾宁宁”。
顾宁宁闻声回头，放下扫把坐到了沈琬琰旁边。
“我去找那些人，是因为我之前问了他们范越歌到底给他们多少钱了。”
顾宁宁一言不发，只是听着，有时点头。
“这次我去找他们，是想问问陈妍妮。”沈琬琰说到这停了下来。
顾宁宁扭头看她，似乎在疑惑她为什么突然停下。
“陈妍妮，和里面的一个混混在一起了。那个人对陈妍妮时好时坏，开心的时候，陈妍妮可以坐在他怀里聊天大笑，不开心的时候，陈妍妮就是条狗，任他指挥。”沈琬琰的语调很平静，就像是在说今晚吃什么一样。
“陈妍妮为什么不和他分手呢？”顾宁宁突然发问。
沈琬琰看着前方，眼里尽是淡漠，“她分不了手。”
陈妍妮享受混混给她带来的快感，她觉得自己在混混旁边的时候可以对着任何人趾高气扬，那些小弟只会乖乖地叫她一句“嫂子”，然后对她谄媚地笑。虽然在那个混混生气的时候，陈妍妮毫无尊严，但她还是乐在其中，仅为了那一点点的快感。
范越歌说，陈妍妮在之前，是个乖乖女，生活循规蹈矩。可是什么让她改变了呢？大概是之前的生活缺少刺激和新鲜感吧？谁知道呢。
陈妍妮也不是没想过要断了这个关系，在她被折磨的像狗一样在地上扯着嗓子叫的时候，她就想断了，可是她不能。
她发现她一脚踏进去，就再也无法全身而退了。
那些人威胁她说如果她敢跑，他们就去砸了她父母的店。陈妍妮害怕自己的父母知道自己变成这样，还和这些人混在一起，她更怕这些混混手下不知轻重把她爸妈打了，毕竟她亲眼见识过这些人把另一个人打进了医院，所以她只能忍气吞声，继续待在他们身边。
顾宁宁没有再发问，沈琬琰也没有把这些话说给顾宁宁听，她甚至没有告诉顾宁宁，在她去找那些混混问关于陈妍妮的时候，那些混混的眼神里透露着蔑视、恶心、嫌弃，甚至很乐意同她说关于陈妍妮如何被他们作践的事。
这些都让沈琬琰感到一种隐隐的不安，她想要让范越歌彻底摆脱陈妍妮的纠缠，尽管陈妍妮听起来也很可怜。
但是，关她什么事呢。这是陈妍妮自己的选择，沈琬琰甚至觉得，大多数时候陈妍妮自己也乐在其中。对于沈琬琰来说，陈妍妮只是一个拖着自己朋友前进的阻力，她才不会圣母到想要去救陈妍妮。
不值得，也很可能被陈妍妮倒打一耙。
这是沈琬琰做出的结论。
然而很多事情，在冥冥之中，或许早有注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