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好了吗？我得出去给那个售鬼斋的掌柜送烧饼去了！”他焦急地冲屋里头大喊，急急忙忙背起那不知道有多重的竹箱，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去了。
橙黄的阳光突兀地出现在昏昏沉沉的黎明，将这些屋舍拉出一道道长长的影子。这些泥土茅草所筑的房子，就笼罩在扭曲的阴影之下，背对着初升红日。
他的家在南巷的黎街，取自黎民百姓之意。他家是黄泥所筑，破破烂烂的但是屋子很高，挡住了从东方洒落的绝大部分阳光，
“别急，小涛，还有三个！”屋子里面传来爷爷苍老的声音，屋顶上那歪歪斜斜的烟囱，一口一口地冒着黑烟。
胡涛一听，顿时皱起了眉头，他将竹箱放在了地上，冲进屋子想要帮他爷爷的忙：“哎呀！日头都这么高了，掌柜的等急了说不定生气了！”
“马上了！咳咳，这烟真呛！”
一个佝偻的身影蹲在灶前，用火钳在又黑又热的土灶前左右手轮换，似乎是在翻找着什么东西。
“不就烤红薯吗？我来就行了，手好使！”胡涛见状，立马夺过了火钳，挤在了老人的身旁。他的手在灰堆里翻翻找找，不一会就夹出了两个又黑又大的红薯。紧接着，他便拿平常包烧饼的油纸，分别将两个大大的烤红薯包起来。
黑色的表皮下，隐隐可见其中饱满诱人的黄色。甘甜的香气在空气中缓缓弥漫开来。
胡涛看着，不禁咽了咽口水。但是很快又摇了摇头，打消了自己不合时宜的想法。虽然上年收了半缸的红薯，自己和爷爷一年平常也吃不到几个，但是那个掌柜的愿意给小鬼钱，就是大善人。
有这种想法可不行。
老人见状，一瞪眼，随即挥了挥已经和土灶里的炭一样黑的手，让这小子赶紧出去：“走吧走吧！这俩红薯一定要给掌柜的，你自己可别偷吃了！”
似不放心，老人又认认真真的叮嘱了胡涛一句。
“嗯！”胡涛赶紧点头，急急忙忙地拿着还烫手的红薯赶紧跑出了屋子。这俩东西可不是人手可以拿得久的，要赶紧放箱子里，然后头也不回就冲出了大门，“我出去了啊！中午就别留我的份了！”
“晓得啊！”老人走到院子，看着胡涛消瘦但是挺拔的背影大声应了一句，“唉……这俩红薯，掌柜的不知道会不会要……我胡成典还是老了啊，连两个红薯都拿不了了。”
老人驼着背，双眼眯得极细，脸上皱纹密布，看着胡涛远去。一双已经被染黑的老手，也不知道放在哪里，只好尴尬地停在两旁，与自己破烂的衣衫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蹭脏了还得洗多一遍，家里都没几件衣服，洗多了就烂了。
老人心里嘀咕着，慢慢悠悠的转身，去拿锄头什么的，顺便再洗个手。虽然他已经有六十多岁的高龄了，但是城外的两亩地不能没人种，不然就给人家占去了。
他矮瘦的身影笼罩在这扭曲的阴暗下，连同着黎街早上这些早起赶生计的底层人民，似乎是被世界遗忘的部分，无人过问，没有人会在意他们。
红日缓缓升起，但阳光纵使再耀眼，但好像就是照不到这南巷的黎街。
……
在一处无人的小巷，两边都是又高又大的石墙瓦房，似乎在无声地挤压着这狭窄幽暗的小巷。
其中杂草丛生，青绿的爬山虎蔓延到了一种恐怖的程度，占据了两边高墙大院的绝大部分
。微风拂过，它们正准备恣意舒展自己的娇柔身躯，却突然被一阵强风掠过，顿时失了矜持。
“不行，得快点！”这个少年绷着小脸，飞快地在狭小的巷子里穿梭着。
他抄了条去董小七所在的石板街的小路，以往他都是从黎街先到南市，再到石板街，清画街，然后再回去帮爷爷忙农活。
今天他没有先去南市，只为送两个红薯和煎饼去给掌柜的。
“那个掌柜应该等急了吧。”他心里想着，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那个仅仅只比自己高一个头的狗大户………大户，穿着青色锦和黑色长裤的大哥哥。
掌柜的看样子是一个人，狗大户什么的还是不要叫了……幸好我还一个爷爷陪我，掌柜的好像就是一个人。
脑海中瞎想着有的没的，但是脚步还是一点没有停顿休息的意思。他已经跑了快两里路了，但是他仍然面色自若，毫无疲态。
出城都要快七里的路，这点小路算什么。
前方的阳光越来越盛，映照着满墙的爬山虎和一地的杂草，黄绿的光芒在闪耀着。人声也渐渐听到了些许，不再是两边高墙大院里时隐时现的仆役忙活的声音，也不再是主人家呵斥的声音。
是石板街上早起忙碌的吆喝声。
他加快脚步，似飞得一跃。
前方光芒大绽。
“呼……终于到了！”
……
早上的石板街人流只比同在南巷的南市少，毕竟这里的地大，建造的亭台楼阁多，卖货的也多，不仅是南巷的人总是光顾这里，连隔壁东巷也常有大户人家来游玩。
我的烧饼呢……董小七才出门，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想要在人流中寻找到那个背着青绿色竹箱的卖烧饼的少年……他看了一圈，仍然没有所获。
还没来吗……嘶，有点饿了。
有意无意看向了隔壁的来香酒楼。那姑娘还不知道叫啥……董小七脑海中突然浮出这一件事，但是没有多想。烧饼什么的，再等等吧。
正转身。
“终于到了！”
声音由远及近，回去的董小七有种不好的预感。
胡涛突兀地从两家的巷子里飞出来，就如同一只被踢出来的皮球，一下子就飞出了巷子。
董小七惊呆地看着这个少年的脸庞，一时间有些呆滞，不知道怎么回事，竟愣在了原地。他呆呆地立在高高的台阶上，看着下面那个正环顾四周寻找的少年。
空气似乎凝成了一块。
这条路好久没走了，也不知道对了没有，要是错了，我就没了……正想着，他看见了那个熟悉的高台阶，顺势抬头一看。
那个狗，不……掌柜的，正呆愣地看着他。
“啊！掌柜的！对不住啊掌柜，耽误了。”胡涛赶紧弯了弯腰，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他那一头蓬松的黑发，瞧见董小七呆滞的脸庞，他赶紧补了一句，“那个……这是抄近道，爷爷烧了俩个红薯叫我给你带了……怕耽误了就赶急了些……”
有些人啊，是真的不喜欢走寻常路啊。
董小七嘴角扯了扯，可以肯定了，这家伙应该是一个比较跳脱的孩子，非常跳的那种……
半天才缓过神来，呆立在台阶上的董小七赶紧摇了摇头，说道：“不耽误，我才刚醒呢！来的挺是时候的。几个红薯？那可真的是谢谢老爷子了，上来吧，进来坐会儿。”
话音刚落，董小七朝下面的少年招了招手，示意他赶紧进来。
“诶！好！掌柜的你真心善。”胡涛听了，随着董小七的脚步，没两下就进了前堂。
他对这个掌柜的感官有了些变化，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岁的少年为什么和往日在上平城里见到的人截然不同？
他第一次遇到买东西还请人进去坐的，还有他买东西用小鬼钱、留着一头与上平城格格不入的短发，在白灰的洪流中身着一抹突兀的青色……还有，他还是售鬼斋的大人……
售鬼斋……小鬼……这是每个向往美好幻想，向往力量的底层少年梦寐以求的东西。以他们家的那丁点铜钱，根本豢养不了一只小鬼。
董小七走进去，缓缓开口道：“对了，你名字是什么来着？不能老是小兄弟这样叫吧？我叫董小七，可以叫我董掌柜。”
“喝口茶吧，解解渴。”到了茶盘前面，自顾自地给胡涛倒上了一杯凉茶，轻轻递了过去。
“不了不了，怎么受的了掌柜的茶啊！那个我名字是胡涛，古月胡的胡。”
“喝一杯，看你也挺累的。”
“这……那就谢谢董掌柜了。”胡涛连忙放下背上的那个竹箱，恭恭敬敬地接过了董小七递来的茶。
一仰头，清凉的茶水穿喉而过，似乎洗涤了全身一番，凉爽顿生。一杯茶，刚好解了胡涛一路狂奔的口干舌燥之感——即使他的腰间别了一只水壶。
别人送的东西，怎么说也得接一下，不然落了别人的面子。
“谢了董掌柜！”胡涛诚诚恳恳地道了声谢，将茶杯放回了一旁的茶盘中，然后转身拿过了竹箱。
两张喷香的烧饼，还有飘逸着果香的烤红薯，被他静静地摆在了柜台上。
他刚放完，便背上了那个大竹箱，又一拱手，道：“谢谢了董掌柜。我卖饼子去了，先走了！”
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
这就走了？挺效率啊……拱手，这不是侠客的那套吗……
“慢走。”董小七没有多想，朝少年挥了挥手，也没有留他的心思，简单作别。
他现在只想吃饭，吃这个来迟的早饭。
“呼……还以为吃不到了，多送两个，不，是三红薯，他家老爷子也挺好的……”
